见李师爷急得什么似的,汪孚林也就点了点头。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那位钱观察用刻板的语气,对方县丞今日审案的过程表示满意,随即就表示,要去后头官廨见歙县令叶钧耀。知道正如李师爷的话,公堂上没有一个人够资格拦住这位按察副使,哪怕是当初不曾官复原职的汪道昆在场,那也绝对拦不住一个上了四品的现任按察副使。
他跟着李师爷从角门出来,奈何脚下一瘸一拐,走到后头官廨就花了许久。等来到叶县尊寝室门口,正当走在前头的李师爷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拉开,紧跟着出来的竟是金宝。见门外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养父,金宝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就伸出食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
“爹,先生,县尊正在……”
“府衙舒推官已经带着察院钱观察上门探病了,哪怕县尊正在休息,也只能搅扰他了!”
汪孚林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没错,钱观察和我确实亲自来探病了。”
李师爷没想到钱观察和舒推官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汪孚林的话竟是给听了去,更不要说进去示警了,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时,他就只见舒推官在前,钱观察在后,已然进了这官廨的二门。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汪孚林踏前半步,把他挡在了身后。
“学生见过钱观察,舒爷。”
舒推官一看到汪孚林,顿时想起了当初在歙县班房被他和叶钧耀联手讽刺,最后竟是被气昏过去的那段难堪经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分明有人对自己保证,汪孚林今天回不了城,他当即脱口而出怒喝道:“汪孚林,你怎在此?”
“舒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次学生在府尊面前便陈情过了,李师爷学问精深,学生的养子既然有幸能从学于门下,那近水楼台先得月,学生自然也少不得多多走动请教。”汪孚林寸步不让地把舒推官给顶了回去,这才笑容可掬地说,“怎么,舒爷是希望我不在此?”
“哼,我懒得陪你磨牙!快让路,钱观察要探病!”
虽说有些意外,但想到今日有钱观察在,就算段府尊,也不得不让其三分,更不要说叶钧耀区区一个县令,舒推官立刻胆子肥了。他耀武扬威地叫嚷了一声,见汪孚林不动声色让开了路,但前头还有个李师爷,他顿时皱了皱眉。汪孚林虽说背后是汪道昆,可本身毕竟只是个小秀才,而李师爷明年就要春闱下场,若是轻易结怨,将来难保给自己寻个对头。于是,他便尽力和缓下脸色。可还不等他说话,钱观察便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叶知县上任半年不到就连病两场,一则是召见粮长,二则是审理要紧词讼,全都不能顾及,我身为分巡道,当探知病情,禀报朝廷,否则耽误了政务,谁也吃罪不起。”
李师爷见钱观察摆明了车马,暗想此人之前面对那么大风浪,自始至终就没露面,如今一出面就是纯粹怀着恶意,实在可恶。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再阻拦一下这位,突然只觉得有人拽袖子,发现是金宝冲自己摇头,而且使劲把自己拖到了一边,他不禁暗叹这个学生心地纯良。可是,等到钱观察和舒推官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金宝就踮着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先生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这是安慰……还是事实?
李师爷正有些愣神,就只见汪孚林走到了自己身边,指了指里头,满脸坏笑地说道:“进去看看热闹?”
汪孚林不等李师爷反应过来,便拉上了这位仁兄,直接钻进了屋子。这时候,偌大的屋子里一片安静,就只见钱观察和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你眼看我眼,而舒推官在一旁同样是两眼直勾勾的,仿佛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至于叶大县尊,此时此刻一手支撑着一根拐棍,看上去就和七老八十似的,整个人因为连日禁食少食,有些消瘦,但人的精神却不错,这会儿甚至能看到其眉眼间甚至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