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等发现汪孚林那脸上恰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哪里意识不到自己因为实在太惊讶了,竟是不小心泄露了张学颜的部署!当然,这也是因为汪孚林非敌非友,身份超脱而又很有背景的缘故。他清了清嗓子,正要严词嘱咐汪孚林不可泄露此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说张部院交给你这敕书是为了……”
“没错。”汪孚林见洪济远透露了一个巨大消息的同时,又开始相信自己的这套说辞,不禁更加循循善诱地说,“刚刚洪观察说的这件事,我自然守口如瓶,但有道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张部院给我的这些东西,丢出去足可让女真人大战连场,因此这在抚顺关招抚女真降人的决意,我相信绝不会假。鸦鹘关固然是重镇,可哪里比得上抚顺关?更何况张观察在明,我却在暗……”
事实证明,一旦汪孚林手中有足够有说服力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那几乎能把黑说成白的本事,火力全开的汪大忽悠足可把人转晕,就连洪济远这样的官场老手也不例外——原因很简单,汪孚林拿出的是只应该在张学颜手里的敕书,顺带还拿出了两张抚顺马市的许可作为证据,全都是新签发的。在强大的证据面前,洪济远甚至隐约觉得,就连自己眼下在抚顺马市查马价银子的旧档,也变成了张学颜的预先筹划。
当然,洪济远至少还保持着最后几分冷静:“张观察在鸦鹘关,至少可以令行禁止,可你又并非官身,调动不了人马,除非李晔和赵德铭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兵马给你,否则你又能干什么?”
“不用分毫兵马,这天下自然有的是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说到这里,汪孚林方才将昨日黄昏之事和盘托出,见洪济远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方才极其诚恳地说道,“洪观察就在抚顺关,事后要推说不知情,恐怕是谁都不相信的。既然如此,洪观察还要袖手旁观吗?”
“你你你……”洪济远简直都快被汪孚林的先斩后奏给气疯了,老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你到底想我怎样?”
第五八二章 绊住李如松
沈阳游击驻扎在平虏堡,因此偌大的沈阳城中,一向都是沈阳守备为尊。然而,现在李如松带着二百家丁到了沈阳城,尽管并不是参将守备这样的实职,可只凭借他李成梁长公子的身份,自然而然就让人趋之若鹜。守备奔走如仆隶,世家大族纷纷由家中最具身份地位的长辈出面谒见,其他军官士卒就更加不用说了,连戍守城池都多了几分精神,存心在这位总兵长公子面前表现表现。
因为李成梁不止一次在人前提过,长子最肖似自己,兼且勇武胆略兼备,日后继承功业的人,非李如松莫属!
而李如松也确实有值得父亲称道的地方。从前的军功暂且不提,此次到沈阳,无论是底下的军官,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看似大大咧咧,言语粗俗的他却应付裕如,或抬举,或敲打,或和稀泥,几日下来,往日没有机会和李如松这样近距离打交道的人在背后议论时,无不觉得这位长公子确实最有可能继承李成梁的衣钵。
毕竟,当今首辅张居正年富力强,只要其在首辅的位子一天,李家仅凭赫赫战功,在辽东的位子就无可动摇,这时候若不抱紧李家的大腿,更待何时?
于是,几个貌美如花的娇娘悄悄送进了沈阳守备府。而看到李如松身边那些个俊美硬挺的家丁亲兵,守备府客院里头伺候的小厮也换了一茬。甚至连每日里送去的美酒佳肴,哪样动筷子最多,也有专人研究,就差没人盯着夜壶和净桶,在这上头做文章了。
也正因为处在如此众星捧月的环境中,李如松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些闻风而动的人身上,抚顺关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他算算时间不过数日,汪孚林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有深厚的背景,也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迅速拉拢几个武官,也就暂时没去理会。
这一天,他正在守备府见沈阳中卫指挥同知范沉。尽管指挥同知放在辽东一抓一大把,完全算不上什么,但沈阳范氏毕竟枝繁叶茂,范沉又很会做人,在军中颇有些声望,他也就拨冗见了一见。
此时此刻,范沉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些年,承蒙大帅关怀,范家出了好几个秀才,岁考科考在沈阳卫学中也算是名列前茅,希望明年山东乡试能够下场试一试。辽东巡抚张部院上任以来,对学校的事也相当关切,所以他们都希望能有机会谒见谒见,请张部院指点一二。”
范家之所以称得上沈阳第一大族,是因为整个辽东在大明近两百年来出的进士不过几十人,能够当到京官的更是少之又少,其中范沉的父亲范鍯就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故而范家眼下仍是打算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也可以理解。从李如松又或者李成梁的角度来说,一个与自家亲善的家族如果能再出个进士,为辽东的利益代言,这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李如松嘿然一笑,当即点了点头道:“范家如此有上进之心,张部院肯定会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