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平日只觉得王继光心术不正却又野心勃勃,五个试御史之中最不待见的就是这家伙了,可刚刚听到大夫说这是疲劳过度,这才硬生生让寻常风热感冒变成了大病,再迟些就出大事了,又从王继光那个随侍小童那儿听说,这个看似家境还殷实的下属家里出了点问题,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收到家里的资助,那点俸禄还不够吃的,所以不得不紧紧巴巴过日子,连看病都是吃了几帖药就算数,还没日没夜在都察院拼命,他就又心软了点。
“好了好了,别说了。”汪孚林见自己的衣袖还被人拽着不放,他就淡淡地说道,“以后记着不要逞强,你自己想想,今天要是倒在大街上怎么办?”
“我……”
“要想保住位子,就得先把身体养好,回头我会推荐个大夫给你。那是常常给元辅一家子看病的太医,手段高明,药到病除,你就放心吧。”
王继光心中一松,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眼看汪孚林往门口走去,他挣扎了一下,等谢谢两个字出口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只有那门帘还在晃动。
换成任何其他人,会为了他这个不怎么贴心的下属,耽误了去迎接最大上司的事?
第八六三章 冒险的战术
要是汪孚林知道这会儿王继光的想法,一定会撇撇嘴说,老子不是滥好人,哪就真的这么高尚。
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要他学赵应元和王用汲那般,非得和张居正硬顶,那他当然是不会干的,所以陈炌叫上了他,说是要去郊迎张居正,他当然不会推托不去。可那并不代表着他就没想过,如此声势浩大的排场落在如今年纪越来越大的朱翊钧眼中,会是个什么样的观感。
小皇帝难道不会认为,六部尚书中的四个再加上左都御史,最重要的七卿之中,张居正的人占据了四席,紧跟着科道大批附庸其下,再加上其他趋之若鹜的官员,张居正已经在朝中一手遮天了!
朱翊钧又不是那位帝王心术运用到炉火纯青,宠信的时候能够纵着严嵩独霸朝堂,可一旦失去信赖,却翻手就能让严党覆灭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所以,说得功利一点儿,王继光在面前突然一倒,汪孚林在手忙脚乱救助,而后又派人去向陈炌报信,甚至干脆由得衣裳外衫染上不少血迹的时候,心中却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用去和那些高官似的去凑作堆。
他一直很不理解,如张居正这样理应颇为睿智的人,怎么也会脱不了高调显摆的毛病!
就比如那两室一厅的十六人抬大轿,就比如戚继光派的那一队鸟铳手护卫,就比如堂堂亲王出城迎接,张居正与其平礼相待,难道太祖旧制见亲王的各种规矩全都给忘了?亏张居正口口声声说是要复洪武旧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犯忌的,张居正真的就不知道?还有今天,天子和两宫皇太后派太监郊迎,这是可以预见的,就不能早点打招呼让心腹别全都去迎?至少别全都去,少点排场会死啊!
“但凡大权在握时间久了,就一定会无限制地自我膨胀,古往今来几乎无人摆脱得了这么一个怪圈么?”
这是汪孚林在次日晚间来到大纱帽胡同张府时,心里转过的一个念头。大约是天色已经太晚,而且张居正刚刚抵达京城,尚未回内阁办事,往日这条车轿满满当当的胡同,此时显得非常寂静。他到门前投了帖子,门房立时满脸堆笑地说道:“老爷早吩咐了,如果汪爷来了就立刻请进去,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