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云转头望去,只见陈衍之从花荫后悠悠走来,笑问道:“殿下在此扶独饮,怎么不请贫道一请?”
温霁云道:“请坐。”
陈衍之避开温霁云对面的那杯酒,仿佛那边坐着一个人,自己坐在侧边,自斟一杯,说道:“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他‘一世无忧’之人,他的灾祸何时降临。而这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你自己。”
温霁云早已知道陈衍之神异于常人,听他如此出言并不惊怪,淡然问道:“不知道长有何赐教?”
“久闻殿下,心系苍生,爱民如子。”陈衍之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贫道不懂其他,却也算个普通百姓,试从此言之。”
“殿下请想梁国沦陷之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殿下不忍见之,为保都城入燕而来。可他日若以血偿血,战祸一起,必定生灵涂炭。到那时此处繁华散尽,只剩下妻离子散遍野饿殍,殿下与自己要亲手屠戮的仇敌,又有什么分别?”
“想要保护之人,可能幸免于难?”
温霁云默然不语。
“殿下你看。”陈衍之用手中浮沉一指,远处京城灯火璀璨,如天上繁星灿烂。一轮明月高悬,皎洁月影映出远处延绵起伏的层峦叠嶂。
“远处峰峦在眼中只剩一线,其实本也巍峨通天绵延千里广阔无垠。若以之比较千古岁月无尽,终有一日时光远去,后人只知有燕梁,虽帝王之迹不可考。乃至更远之时,后人不知有燕梁之世,虽帝王将相又有何名?”
“今日辛苦经营,所谓帝王霸业,何异黄粱一梦?”
“唯有这山间之清风,天上之明月,与心中之人,是眼前真有,何不珍惜眼前之人?”
陈衍之所指之处,群山绵延,灯火繁华。
温霁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繁华最深处,仿佛凝视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繁华的最深处,是高高的宫墙。宫墙里的小皇帝举着杯敬完明月,回头时吓了一大跳。
袁翊州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看着面前的茶杯问道:“陛下独自赏月,何不唤臣作陪?”
刚才他就悄悄跟着小皇帝的脚步走到花园中来,却见小皇帝独坐赏月,还在水榭上放了两杯茶。
这里并无第二个人,除了袁翊州都是一些小小的宫人内侍。袁翊州心道小皇帝放在对面的一杯茶,定是为自己准备的,却脸皮薄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这小皇帝面上冷漠,对自己却其实十分依赖。
因此他趁小皇帝举杯邀月之时,悄悄走到小皇帝对面坐下,想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大概是天色太黑了,突然出现一个人,小皇帝倒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小皇帝的脸色煞白,起身道:“大将军要赏月请便吧,朕累了,先回去睡了。”
“陛下。”袁翊州抬手,握住了小皇帝的手腕。
他低下头,在小皇帝手腕上轻轻一吻,沉声道:“祝陛下生辰快乐。”
和当时梦中一样温软的感觉落在手腕上,阮棠的身体一僵,整个人都在原地定住了。
只听身后袁翊州说道:“臣希望自己是第一个人。”
阮棠的脑袋直接炸开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袁翊州的手,自己快步跑回了寝殿。
袁翊州没有阻拦小皇帝,独自坐在水榭里望着小皇帝跑开的背影,举杯尝了一口小皇帝放在自己面前桌上的茶水。
这是小皇帝给自己准备好的茶水,他定要仔细地尝一尝。
一口茶水入口苦涩,回上来时又有一丝微微的甘甜。
回上来的甘甜,就像他的唇方沾在小皇帝软嫩嫩的手腕上,甜到了他心里去,让他的心几乎要为之跳出来。
他独自坐在水榭里,水上凉风阵阵吹来,他却觉得越来越热,燥热得他无法回去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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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棠起了个大早。
生辰宴开始之前,小皇帝梳头戴冠、穿戴层层叠叠的礼服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
之前阮棠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度假,除了穿越第一天穿礼服出去会见过群臣,就没抛头露面过,因此穿戴一直比较简单,都是简单的日常单衣。
这生辰宴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加上大夏天的暑热天气,还没出门就先把阮棠闷了一身汗。
许久不戴的冠冕也被宫人压在了头上,走起路来就在眼前一碰一碰,噼里啪啦作响。
很浮夸,阮棠心想,古人就是这么华而不实。以后这种大场合能不露脸就少露脸了,好累,又热。
虽然举行宴会的集英殿里放了好多大冰块镇暑,但对于降温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之感。
阮棠去集英殿随便受了一下群臣和外邦使者们的朝拜祝贺,随意陪他们喝了两杯,就热得受不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
座下群臣也是穿戴层层叠叠的礼服,一样的华而不实,满头大汗却勉强谈笑风生。
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表面上满身锦绣,其实都是虚情假意互相奉承。
阮棠觉得没什么好留连的,露个脸也够了,起身道:“请袁大将军代朕款待各位,朕先失陪了。”
袁翊州就坐在小皇帝下首第一个的位置。他见小皇帝神态慵懒,满头是汗,知道他想到后宫歇息乘凉去了,起身道:“陛下请自去休息,这里有臣安排。”
小皇帝转身欲去,群臣正要恭送小皇帝,却听得殿外一声大喊:“陛下先且慢走!!!”
阮棠抬眼看去,只见几名鲜卑人抱着礼物急步走上金殿来,又跪又拜,说了一堆道贺之词。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前几日晚上被温霁云打了的破多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