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掉了鞋子,赤着脚上前,途中抄起了客人身旁的一把伞来。江南夏季多雨,出门总是要备一把伞,那是把真正遮雨的伞,又大又沉,枯黄的油纸伞面上没有一丝花纹。
灰扑扑的衣衫,一头披发,一把老旧的油纸伞。她就这样站到了众人中央,黑眸朝凉环橫去了一眼。
凉环愣怔着,跌坐在了洒了酒水的地上,那触感正如硫潋此时的眼神——坚实、微凉。
偌大的隔间内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舞姬,一双双视线汇集了硫潋身上,乐师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配什么样的乐,于是过了一会儿,只有琵琶试探着响了两声。
那两声方起便立即被盖过,是开伞的声音。
油纸伞在一瞬间忽地撑开,偌大的伞面挡住了女子的上身,看不见脸,半藏了人,只有一双腿还露在外。
碎了一条边的纱裙稍晃了晃,外层的黑纱荡起了微弱的涟漪,像是微风拂过,吹开了地上层层叠叠的尘埃,露出了石板上相旋的凰凤。
她赤着脚将左腿抬起,贴近耳鬓,朝着覆海指去。
没有了鞋子,那只腿从上到下浑然如玉,灯光煌煌,腿上的肌肤被涂上了昏黄的润光,没有瑕疵,修长而笔直。
金瓜钺斧朝天镫,她用了何等庄严的姿态。
这动作慢得像是旭日东升,使所有人的视线都追着缓缓上移,在这一刻,在这个西厅里,她切切实实的成了朝阳,成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期。
足尖一点一点地举过头顶,在伞外划出了完整的半圆,直到同最上方的伞骨相平行。
她停下了。四周极静,可闻呼吸。
琵琶不减,玉笛忽然起调,在一个刹那间女子收腿转身,及膝的长发同伞一起相圜,伞面撤开,猛地抛洒出一片饱满的墨色,嚣张得占据了所有视线所及。
这不像是跳舞,倒像是行刺,蛰伏的长剑霍然破开了屏风上的花鸟鱼虫,露出了骇人的凶光。
这把突然刺出的利剑在措不及防之下刺中了所有看客的心神,它来势汹汹,毫无征兆,以至于有人指尖一抖,摔落了酒盏——
仓的一声,被鼓声压了下去。这里容不得除了舞乐以外的声音放肆。
伞与裙与华发共舞,筝与笛与鼓齐奏。
门外响着隐隐约约的嬉笑声,眼外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七十七圈点地连转,由东到西,每转一圈乐声都更加急促,每转一圈都动得愈加快速。
她卷着乐声、卷着众人的眼神呼吸,卷着太多的东西,可跳得轻巧如燕,肆无忌惮。
没有舞裙、没有妆容,可原来单是一侧裸露的腿,竟能流泻出如此妖娆的神韵。那张并不美艳的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无,女子漆黑的瞳孔里存不住任何光景,只有她自己。
在无视一切的淡漠之下,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了惊人的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