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爷虽心中不愿,但事已至此,文弄章也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将秀才爹迎进侯府为正室,终身不得纳妾或收小相公,他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可惜,依旧是人算不如天算,景家同意了,文家不同意。文弄章倒也倔强,文家咬死了不松口,他便离开湖州,在宣州与景泓父子住在一起,像一户寻常人家那般。
“你祖父知道文家不同意,他也翻了脸,可那时候你都要生了,我只能跟你父亲站在一起。我们俩被赶了出来,好在你父亲有经商的天赋,我们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说起那段时光,秀才爹全身都放松了许多。“你那个时候最黏他了,总要是父亲抱,他也宠着你,你快两岁了走路还不利索呢。后来你慢慢大了,我呢又有了你弟弟,那时候我身体不是很好,生你弟弟的时候难产,差点就死掉了。还好宋伯伯医术高明,把我救了回来。”
“那个时候,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弟弟,也不肯接受他,总觉得他就是来要我命的。你父亲一直想方设法让我抱抱他,我从没粘过手,为这事我跟你父亲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可能也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竟让我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再抱你弟弟一次。”秀才爹其实记不得阿秀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变故,只有出生时那匆匆一眼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后便是他躲在街角偷偷看到的会叫会笑、会跳会跑的模样了。
阿秀生下不久,湖州传来消息,说是文家的主母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终是母子,文弄章自然不能硬着心肠不去,可当时景玉还卧病在床,又不肯接受阿秀,病妻幼子,两厢之下文弄章只得带着小儿子回侯府,一来可以让景玉这段时间安心养病,二来老人家看到亲孙子估计能好不少。
文弄章这一去,才知中计了。文老夫人并未重病,只是骗他回来娶亲,文家自行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文弄章不肯,闹得两家都丢了脸面,对方愤而退婚,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亲事虽告一段落,但带过来的小儿子却带不走了。实际上,从文弄章将阿秀交到文老夫人的手上之后,他就再也没能摸着孩子的襁褓边角。
他本来还在据理力争将孩子带走,可是景玉托人来了信,景泓病重。
“那时宋伯伯已经离开了,他一生悬壶济世,离开太医院之后本来一直游历天下扶弱救贫,为了我他两次来湖州已经待得够久的了。可就是这么不巧,他前脚一走,你后脚就病了。你一直高烧不退,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你祖父知道了将我们接了回去,他心疼你要亲自照顾你,我自然不会拒绝。后来你好不容易退烧了,捡回了一条命,但你烧得太严重了,严重到把之前的记忆全部烧没了,包括我和你父亲。”
“你祖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他骗了你。”
景老爷和文老夫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都把孙子抓在自己的手里,作为筹码要挟自己的儿子。景泓失了记忆,景老爷便给他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娘亲;阿秀还小,文老夫人就亲自养育,不许文弄章插手,更不许家中下人谈论半点关于景玉的事情。祖辈三代,谁人不是父母爱子?可这爱生生让他们一家分离了十几年。
景泓听罢,心中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文豫候一直对他青眼有加,怪不得他家中会有文家的东西,原来他就是文家的孙子,那个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文豫候府大公子。
“我前面跟你说了那么多文家的往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解释为什么我们同在京城,你父亲却不敢认你。当时先帝除了保留文家侯爵的头衔,还下了一道密诏,文家五代之内不得以任何形式入朝为官,否则按叛国罪处。你是文家当家人的亲儿子,一旦暴露,文家全都得死。”
第四十二章
景泓告病在家中休息了几日才回到集贤院工作,回来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陛下已经决定让靖王领兵出征了,诏令今日朝会上就会颁布。
景泓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梁婶跟他说那是孩子生长的地方,桌案上刚刚还看在眼里的字慢慢都模糊了,他又发起呆来。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和靖王的关系,景泓突然觉得也许他冒雨前行的行为是真的有点傻,只是感动到了自己罢。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那样态度坚决,回想起来当时文豫候的脸色,他竟开始感同身受,隐约能体会到对方五味杂陈的感觉。
原先还担心靖王一旦出征这颗心从此没了着落,更担心他一去数年,甚至沙场埋骨。如今身份辈分摆在那里,中间还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家恨隔着,未来如何,到底行踪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