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轻轻落在皇子脸上,又像隔着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你是沃歌的皇子?」他说了五条醒来后的第二句话,「名字?」
这完全算不上疑问。五条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笃定,或许连提问都只是一种确认他人是否撒谎的根据。少年皇子难得懒于伪装,索性大声回答:「名字是五条悟——那位暴君刻在培养皿上的,为啥取这个还得去地狱问他。」
对方没点头也没摇头,下颌微动,像在咀嚼这个由沃歌语念来极其绕口的名字。
时至正午,从天窗落下的阳光更金。云层被晕染得不真实起来,彷彿珀翁塔尔诗神又失手打翻了一壶蜂蜜,酱汁淅淅沥沥沁进桌布的纤维纹理,整片天都泛起暖色调的浅金。
就在这静谧得失真的沉默中,五条突然听见一个词。
不长不短,正好三个音节,却不属于希德大陆上已知的任何一种语系。男人咬字通透清晰,尾音被浅淡地拉长,那些字母便轻飘飘飞起来,乘上一股清风熘走了。
五条疑惑:「这是……我的名字?」
对方用黑沉沉的眼睛注视他,没有给出答案:「是天使语。在北地民俗中被译为‘神明’;中南地带学者给出过截然不同的注释,你既然是沃歌的皇子,肯定有所耳闻。」
说完,他又重復了一遍那个奇妙的三音节词,这回说得又急又快,生怕慢了一拍被别人抢走似的。
五条眯起眼,按照记忆把那个词原封不动念了一遍,觉得其中语感就像小孩手裡的七彩橡皮糖——主料微苦,化开后尾调却是甜的。
「算了,这些东西怎样都无所谓。」他撇开话题,抬手指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广袤密林,「先交代清楚:你是谁,我在哪,你要我做什麽?」
男人走到窗前,循着五条指的方向看去。他似乎迷失在那股乳白的晨雾裡,眉眼悠远清隽,是很浓重的东方长相。
「夏油杰,称呼请随意。」他又转向五条,眼神飘淼地越过少年皇子,「这裡是伊维凯特大森林。第三次天球交汇开始了,我需要你在这裡避避风头,等星灵稳定下来再回沃歌。」
伊维凯特大森林位于沃歌与深渊海交界处,常年浓雾笼罩,神圣力浓度极高。五条只在各路冒险家的旅行手札上见过这个地方,据说其中蛰伏着无数第一次天球交汇时来到希德大陆的魔种,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五条怀疑地探头看外面,发现以树屋为轴心,四面八方虽的确雾气缭绕,却绝非凶恶之地。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因此追问:「那麽,夏油先生,可以请您具体解释一下吗?」
男人颔首,把怀錶放回皮夹。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五条脚底悬空,眨眼间被铺天盖地的阳光网罗。
他们瞬间移动到树屋外围,一人佔据了一把椅子,面前摆着正统规格的甜点圆桌,头顶还有遮阳伞。夏油动作自然地倒茶,五条才发现桌上甚至摆好了二人份的精緻茶点。
「慢用。」他将草莓慕斯往五条面前推了推,食指轻敲瓷盘,肤色比盘子深了小半个度。五条下意识低头看,惊喜地发现这东西完美契合口味——看似朴素,却掺了不少闻所未闻的馅料,几乎贴着他的味蕾量身定制。
身为圣殿骑士团的特等勋章持有者,他不该在任何未知处放松警惕——尤其是一个住在树屋裡的可疑巫师递来的神秘食品,贸然接受简直再愚蠢不过。
但五条没怎麽犹豫就咽下了第一口蛋糕,并开始以优雅规范的姿态狼吞虎嚥:教养嬷嬷曾经屡次被他这种行为与实际极不相符的习惯震撼,却碍于礼仪上实在挑不出错处而作罢。
反正多亏了老暴君的辛苦栽培,他这副身体称得上百毒不侵,无论何种特性的魔法和药草都几乎起不了效。
五条吃得津津有味,对面突然飘来一声笑。他抬头看,正好撞见夏油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
这还是自见面以来的头一次笑。男人把分寸拿捏得太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弧度与细纹中永远裹挟着耐人寻味的神秘感。即便身经百战如五条——他也不得不在半秒内屈服于美色,决定暂且听对方说完。
皇子矜持地放下刀叉:「那麽,你能把事情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说清楚吗?」
夏油喝了口茶,微笑很快消失得无迹可寻。
「如先前所说,第三次天球交汇来了。」他将十指併拢,左右手指尖相触,光影透过金字塔状的手势滑落脸颊,一些细小的、三角形的明暗区诞生出来。
与六百年前不同,又与六百年前相同。五条想象过这个情景——希德大陆整体神圣力水平暴涨,紧接着星灵出现,千年未遇的龙灾再度降临。一切或许皆为宣告,一切苦难与苏生,一场灾厄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