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不骗人?」
「不骗人。」夏油松了手,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于是金字塔倒塌,三角形光斑升格成完整的圆。他的轮廓总算体现出本应有的锋利,像一把猎刀:在暴风雪中晾晒了一整季的猎刀。
天球交汇意味着两个本不该互相干涉的世界产生碰撞与融合,天空被撕裂,世界间的隔膜寸寸破碎,被引力和斥力毁坏,最终同时湮灭。
其间,由空洞孕育出的星灵将大肆破坏世界支乾,让黑暗大陆的生物不断落入希德大陆。裂缝继续扩大,最终将引出盘踞于黑暗大陆深处的魔种之神——届时不管希德大陆还存不存在,都得被毁得一乾二淨。
第一次天球交汇距今不过刚刚千年,第二次则是六百年前的魔种之乱。真要细数,时间间隔只会越来越频繁。
想起首都的龙灾,五条将喝完的茶杯摆正:「行。反正世界毁不毁灭都跟我没关係,谁爱管谁管去吧。」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他往前一倒,双手撑着桌沿,眼睛几乎贴到夏油鼻尖上,「是你啊。讲讲你自己吧?」
五条惯会用自己的眼睛。他那双蕴含神圣力的六眼总能令人头晕目眩,像打碎了的天空,许多鲜亮而肆意的碎片扎在雪地裡——一言以蔽之,那是一双潋灧的眼睛。
但这无法阻挡其中汹涌澎湃的蔚蓝。那些颜色几乎夺眶而出,全扑进夏油眼裡,让他坦荡接下,眼底沉寂的深灰却慢慢捲起一道崎岖的白边。
他彷彿被火星狠狠烫伤,苦涩地笑:「我只是个巫师而已。」
一个住在伊维凯特树屋裡的普通巫师?五条最爱别人同自己唱反调,只有这样他才能吵回去:「只是个巫师?现在能预言天球交汇的巫师已经这麽烂大街了麽?」
「不论如何,龙灾来袭意味着星灵仍十分紊乱。首都是重灾区,你若贸然回去,保不准会在路上被空间裂缝吞掉。」夏油回避了话题。
他轻轻击掌,茶桌、遮阳伞和椅子瞬间消失。他们又站在空空荡荡的草地上了。
这片环林的院子十分精緻,四处栽植着鲜花与药草,藤曼编织成诸多大件器具。浓绿大片铺展,被玫红、冰蓝与绛紫截断,攀缠出一座不似现实的小花园。风起,树屋和庭院都被柔和的色彩淹没,彷彿也在有规律地呼吸。
将景色尽收眼底,五条承认自己有被对方的审美取悦到。他撇撇嘴,嘟囔道:「那你为什麽会’凑巧‘出现在皇宫附近,又‘凑巧’救下了我?」
这一次,巫师给出了回答:「因为一个约定。」
长袍被风撩起,五条不经意瞥见他左手腕上的青苍石手鍊——短短一刹那,皇子突然没来由地心悸,胸膛深处传来岩层松动的声响,黑暗中探出刺眼锋芒。
但他很快被夏油脸上的神情吸引,从错觉似的恍惚中回神。巫师又在看他,目光一片死寂,彷彿内里的人早已燃成灰烬,只剩这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光顾他的色彩已经消失了,五条看得直皱眉,有心打断笼罩林地的窒息感,便接了话:「既然不能走,你要我怎麽办?」
夏油移开目光,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拽住左袖,把那截洁白的布料往下拉,手指松脱了好几回。好半天,巫师终于捂住手腕上蓝悠悠的宝石,眉梢轻轻弯起,表情又变得柔和了。
他说:「星灵至少要花一个月才能稳定下来,你就先住在这裡吧。」
五条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个从未出现在沃歌领土上的强大巫师——如此千载难逢的观察机会,可不比世界毁灭美妙多了?
「那就拜託你咯!」他用裸足跺了跺草坪,被柔软的触感逗得发笑,「一个月就一个月!」
如此这般,五条悟在醒来的小树屋裡住下,难得体验了一次「以神圣力操持生活」的日子。所有傢具、日用品、食物和衣物全都由魔法实现,以至于五条在第七次吃下一模一样的「切片麵包」后拳头硬了,跑到夏油的书房裡猛敲门。
皇子待了多久就在书房裡闷了多久的巫师打开门,一脸茫然。五条高声要求他「改善伙食」,夏油认真听了诉求,大手一挥,果真变出个厨房来。
别说,各类器具一应俱全,真是个亮光闪闪的模范厨房。
——除了一颗菜也没有。
「喝西北风饿死去吧!」五条撂下狠话,捲起袖子扬长而去。他就地取材,发挥出骑士团学来的两百条烹饪手艺当场把切片麵包改成了烤吐司。
午餐就这麽解决了。每当牙齿与酥松爽脆的麵粉结构接触,五条都会半真半假地发出一声长叹——他就贴在书房门口吃,还特意用神圣力操纵气流,送葱油的香气鑽进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