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魔种,五条不由多看了两眼夏油。「你还是个贵族了不成?」他故意掐着嗓子说,「第一次天球交汇来到希德的魔种啊,凭什麽就你长得人模人样呢?」

起码拉高点魔种的平均颜值,让骑士讨伐的时候保护下眼睛啊。

夏油敲开第三壶酒,看起来竟然在认真思考。他刚要张嘴说话,云雾突然散开了。

地平线远端豁然开朗,银与金纠缠着摔下高空,在屋檐上撞得粉碎,再蓦地化作千万片碎屑四散飞溅,擦亮了混黑浓稠的夜幕。月轮露出全貌,外圈金内环银,四面八方的光纷纷汇聚,如火如雷电般萦绕其间。

重月、双月齐空、双星同响——自天球交汇以来,这一满月现象被赋予了许多名字。到头来总要被有幸望见的人记录下来,将奇景如撰写史册般激动地宣洩于文字与画笔之间。

有别于希德大陆其他地域,伊维凯特大森林的晴空尤为清晰。五条怔怔望着满月,杂思瞬间离他远去,彷彿灵魂被从躯壳中猛地抽离。他高悬于天,六眼目视一切,历史的洋流从遥远的过去呼啸而至,淌过脚踝,再一往无前地奔向未来。

只在这月色下,在两个世界无比贴近、灾厄降临前最后的余晖中,沃歌皇帝的遗产瞥见了遥不可及的上一个千年。

「我原本是永无迷雾中的第一隻渡鸦。我们没有本体,连‘渡鸦’这个名称都是借用的。」夏油也在眺望遥远天幕上的璀璨双星,语句轻飘飘的,随时能被一股星风捲走。

他说话,五条分神去听。

「也因此能根据自我意识萌芽时选定的标准化形。永无迷雾是暗河的发源地,暗咏力浓度比大陆的任何一处都高得多,因而我们种族生来强大,通过化形得到实质的力量。」

酒壶空了,夏油伸手去拿第四瓶,半点不见醉意。夜景太美,五条嚼着嚼着都忘了吃,直到看见夏油动作才想起怀裡的甜点,便抄起小蛋糕咬掉最上层的巧克力牌。

巫师说:「很遗憾,我没能在故乡完成化形。渡鸦的聚集地在第一次天球交汇时遭到重创,其中大半族人当场毙命,只有我幸运地落入星灵,穿过缝隙来到了希德大陆。」

「哦?原来你是只麻雀啊。」五条含煳地说,顺手去夺夏油的酒壶——后者居然直接松了手,眉眼含笑地看他往嘴裡灌。

于是五条滑稽地僵在半途,酒液从倾斜的壶口往外滴,前襟很快湿了。他这反应一半是被夏油反常的反应吓的,一半是被「他居然又笑了」惊的。

「随便说。」夏油仍在笑,黑眼睛里沉鬱的神情被风吹皱,露出冰面下温柔的底色,「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将近千年,也没那麽容易被你一两句话颠复。」

这就是他对付五条悟的底气了——年龄足够大,活得足够久,早就不把皇子这点折腾人的小手段放在眼裡。

月光太适宜,五条追问:「那你是怎麽化成现在这人样的?」

于是夏油看他的目光稍微移开了些许,飓风掀起铺天盖地的悲伤。五条的眼睛蓝得失真,水晶似的碎光缀在瞳孔周围,其间倒映出金银相错的月轮,便令天空更亮,形似一望无际的洋流。

「落入希德之后……我很幸运。」巫师把「幸运」重復了一遍,即使他的声音艰涩低沉,「遇上了一个人,这副模样就是在那时幻化出来的。」

他的声音和夜色一样安静,都在月光下死寂而缓慢地流淌。五条看向那张瘦削的脸,看见银白月光跌落鼻梁,兜住凌厉的下颌与嘴唇,令他上半张脸沉入更深的阴影。于是细长斜飞的眉眼浸了墨,黑暗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在唇边勾出一个满三角。

他的脖颈、他被长袍笼罩的皮肤,他西装马甲下紧束的腰身和那双修长苍白的手。当月光照亮他时,五条突然被惊心动魄的雀跃捕获。

乘着满月,皇子的银发宛如雪山尖一抹亮色,他却只看见了夏油杰。「这样啊,」五条茫然地接了话,不予置评,「原来是会说人话的乌鸦精灵啊。」

巫师:「怎麽,又要说‘早知道就不陪你上来看月亮’了?」

「我觉得我喜欢你。」

嗯,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风很轻,夜幕很远,月轮很亮。面对一脸空白的巫师,五条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虽然只有理论知识,真实性也仅供猜测——但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第5章

星灵稳定后,五条背着长剑提着行囊独自踏上了返程的路。似乎是历练的一部分,夏油并未使用快捷方便的传送魔法,反而要求五条按照地图横穿伊维凯特大森林,从相对安全的路线返回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