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说着说着,竟笑起来。

时春看着她的表情,辨了辨她的神色:“你喝酒了?”

庄云挥了挥手:“没事,王爷不在,府里没人敢管我的闲事。”

她接着道:“但是你一回来,见到你被皇宫里的小太监们抬着回来,夏芍就立刻明白了,是你使了手段从宫里出来。彼时我是弘庆的嫡福晋,大清多罗愉郡王之妻,爱新觉罗氏的宗妇,我曾以为毕生我就将被你压一头去,没想到你自己弃了前程,我曾高兴地以为这一生我总算胜过了你,但我发现我没有。”

庄云苦笑了一下:“爱新觉罗出情种,但那个人不会是弘庆,嫁来不到四年,我看着他妻妾成群。侧福晋就在我之后进门,不记名的侍妾通房挤满了后院,这几年来,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到底处理过多少他收用了的女人,害死了多少个孩子。我可以没有爱情,只要他能给我足够的尊荣,但他如今在朝堂怎样,也没有人会不知道。而你,你嫁给了富察傅恒。爱新觉罗之下,如今富察权势万人之上,富察傅恒年少即登青云,鲜衣怒马、风姿无二,满蒙八旗侧目、京中无数芳心暗许,果真与你——我纳兰家宝树,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你与他之婚姻,当真是,世间再也寻不到的完满。”

庄云叹出一口气:

“纳兰时春就是纳兰时春,她的一生就是完美,旁人羡慕不来。”

时春沉默许久。

半晌,她轻吐出一口气:“完美?原来旁人都是这么想的,而我,空负着莫名其妙来的赞许和美名,甚至没能保住自己四个月大的孩子,你说,这是完美?”

“孩子算什么?”庄云说,微微红了眼眶:“二姐,我也有过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乾隆六年的八月,我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他,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那时候的我,手中还没有染上过任何人的血,我每天盼着弘庆的到来,我把一颗真心给他,换来第二年他亲手把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推掉,他如此宠妾灭妻,我又怎么敢再奢求些别的?”

“你可知,今日当我在门厅迎你,你从马车上下来,我本欲出门来接你,但随后我竟见到傅恒也下了马车,一路护着你进了门房,我便再也迈不出脚。你拥有我从不敢奢望过的来自丈夫的爱,他如今将要升迁,可他在如此关头,日以继夜地陪着你,二姐,这还不够吗?”

是啊,这还不够吗?

时春怔怔地拂过桌上的纹路,沉思不语。

“如今人人都开窍了,都会为自己打算了,你也该为你自己想想了。我听说富察家大少夫人把那个姨娘生的女孩儿抱来养了?她可是京中有名的为求子疯狂的人,如今竟然也学会认命了,不错,指望对她寡幸的丈夫,自然还是儿女更为牢靠。山东大水,大批难民涌进京城,弘庆只会在皇上面前像个苍蝇一样乱转,跟和亲王两个人给皇上添堵,却偏偏有人能借着这天灾上位,娴妃先是开源节流,现在又要搞什么粥棚,救济灾民。二姐,说到这个,我倒是要提醒你一句,”庄云正色道:“如今宗室福晋们对娴妃掌宫务以来的一系列做法都很是满意,虽然暂时还没有人会把闲话说到皇后身上的,但是已经有几位福晋的口风变了,言辞中隐隐透出娴妃比之皇后更具威仪的意思出来,几位老福晋也没有说什么。若是二姐站在皇后那边,别忘了提醒一下皇后娘娘,六阿哥年岁渐长,已是长住了,现下最重要的,是该收回管辖六宫的权力了。”

“权力的欲望见风就长,没有人能轻易抵抗,”时春说:“你说的对,转眼间,娴妃摄六宫已有两年了,两年时间足够漫长,对于她那样的聪明人来说,能做的事有许多。”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了。去岁纯妃忽得圣宠,一时之间宠冠六宫,为皇上生下了四公主。前些日子宫里传来消息,纯妃再次有孕,你说,这女人的造化,当真无常。”

时春笑笑:“你说的对,我不该再溺于悲伤中,是时候该走出来了。而我与傅恒,我也该认真考虑一下了。”

庄云微笑起来:“正该这样才是,额娘听说你没保住这一胎,很是担心你,特地让我开解开解你,如今看来,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她又道:“二姐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时春点头,留在原地等她,微微走神,再回神,庄云已经换下戏服、洗去脸上妆容出来了。

她穿戴庄严华贵,流珠点翠翅钗在头顶闪烁光华,气度雍容,妆面浓丽,让人望而不敢直视。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话,就听到下人传达,愉郡王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