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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罗尼不可置信得望着摩罗诃,他怎么还可以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谈论这件事,他怎么还可以这样,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怒吼一声,直扑过去,一把揪住摩罗诃,一手抡拳就要重重打下去。

鹰格尔踏前一步,长刀出鞘一半,就待阻止。

摩罗诃却漠然伸手一拦,冷冷仰起脸,摩罗尼的拳风已经激得他的额前长发飘荡起来,他的眼眸却一迳宁定如石,神色竟无半点退缩。

摩罗尼的拳头挥到一半,猛然顿住,死死盯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忽得仰天一声长啸,转身一拳,重重打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鲜血立刻静悄悄得溢开,无声无息,染红冰冷的石块。可是他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低声地惨笑起来。

他费尽千辛万苦,历尽危险,回到他的国家,想要保护家国亲人。可是,在这个国家,每一个人都在欺骗他,他的父王,他的弟弟,所有的重臣,还有那个看着他长大,爱他胜过自己孩子的柯叔叔,所有人都在完美得演一场戏,看着他拼命得说服,费尽心思地一家家拜访,掏心掏肺地晓以利害,然后,勉为其难得答应他,就此张开一张完美的罗网。在他所有的至亲眼中,他所做的一切,象不象一个小丑的游戏。原来,他爱他的国家,他爱他的国人,可是,他的国家他的亲人,其实从来不爱他。

他惨惨淡淡地笑,然后轻轻地问:“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

摩罗诃淡淡说:“在汉使被杀死之后,我就建议,就算这一次能靠乞怜讨饶逃出一劫,但与其永远这么卑躬屈膝,不如孤注一掷,如果能杀死班超,如果能让大汉从此放弃西域,我们就永远不必受压迫。在商量过许多次之后,父王和其他人都同意我的看法,但是,如何才能杀死班超,这是最大的难题,直到我听说你回国,我才想到这一计,而柯叔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也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摩罗尼静静地站了很久。摩罗诃说来虽然平淡,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要让那满朝上下,听从他如此胆大包天的建议,要让父王甘心牺牲柯叔叔,这其中,不知费了多少唇舌,耗尽多少心血,然而……他抬眼,有些悲哀地望向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摩罗诃遥望远方白龙堆的方向,伸手指去:“从武帝以来,汉人进入西域都要找楼兰人做向导,以便渡过白龙堆。你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有多少楼兰向导死在白龙堆里吗?他们比任何人都熟悉沙漠的道路,却太不熟悉大汉人的心。你可知道,有多少曾在那里被鞭打,被活埋,你可知道,在那漫漫风沙中,有多少楼兰人活生生被晒成人干。武帝年间的楼兰国王因不堪重负而拒绝再为汉人派出向导,结果却被汉皇一怒派人刺杀而死。而如今,一切都在重演,当汉人这样凌虐楼兰人时,做为楼兰的王子,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摩罗尼苦涩地道:“关于这一切,我们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当初大汉长史为人残暴刻薄,而现在总领西域诸事的班都护却是仁厚之士。他答应过,要善待各国百姓的。楼兰掀起战乱,只会给楼幸带来伤害,所有人都知道,小小楼兰,不可能战胜大汉。因为国家强大,所以汉人趾高气扬,可是匈奴难道就很客气。在汉人的势力进入西域之前,哪一个小国不是受尽匈奴横征暴敛之苦,有大汉与匈奴对抗,我们才有安宁的日子,有大汉开辟丝绸之路,我们才能得到财富。到现在,还有很多国家对大汉极之感激,所以班超一说要征召联军,各国应者如云。甚至有的国王,曾经大声宣告,倚汉使如倚天,若无汉使,国民必受匈奴蹂躏。为什么,你一定要对付汉国,难道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汉人扶助我成为国王……”

“国王?”摩罗诃冷笑,眼中至冷至锐的光华倏起“你以为我一心一意,对付汉国,为的只是那小小的王位。”他眼中仿佛有隐隐的怒涛,汹涌四溢:“我要对付汉国,是因为,再让这一切发展下去,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甚至整个西域,都会被毁掉的。”

“什么。”摩罗尼满目愕然。

“不错,在强大的匈奴和汉国眼中,区区楼兰,不过是任他们压迫榨取的小国罢了。强横的手段,霸气的行为,两个国家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在于,汉国给自己遮了幅礼义廉耻的面纱罢了。但是……”摩罗诃明明是对着摩罗尼说话,可不知为什么,眼神却象穿透了摩罗尼,看往长天外,无限远的地方“匈奴人有一点是汉人永远比不了的。匈奴和我们共同生长在这一片天地中,我们有着相似的传说,相近的传统,我们信奉着相若的神灵。我们的战士都同样喜欢骑快马奔驰于大地,我们都渴望象雄鹰搏击长空,匈奴人明白我们的理想,我们的追求,我们骨子里的每一点彪悍和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