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坚这一身伤虽然看着吓人,但毕竟是外伤,他有内力护住心脉,实则伤得不算太重。只是那日血人似的被抬进门,把阮父阮母唬得不轻。阮良知道自己此番大错特错,不消人训斥已经守在高坚床边看顾。高坚几次让他回去,他也不肯,反倒挤上青席要与高坚同睡。
高坚虽伤得不重,却无奈胸前背后都是血口,俯卧都不能,终日只能坐着,十分辛苦。
三伏天热,阮良让人取了窖里藏的冰出来给高坚消暑,绿豆汤和在冰水里,用银匙子搅散了,一口一口喂。阮良生性怜香惜玉,在女人面前就像个没骨头的,做小伏低的本事一等一,更兼得心思柔腻,一肚子风流官司,真要伺候起人来,即便是从小就让人使唤着过活的丫头小子都比不上他。
天热,高坚身上热毒发作,火上加油,烧得唇上干裂。阮良用布巾沾了冰水给他擦,高坚静静看着他忙。
这人天生是个公子,即使脏过,瘦了,洗洗干净,换身衣服还是个清俊公子。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活的,眉眼像是会流动,天然含情,眼波流转间,幽幽暗暗的春水已经涨满了堤岸。
阮良见他盯着自己看,左右看了看,找不到什么错漏,眼珠子一转,便跪到高坚身前申辩道:“这事儿不能怨我。”
高坚漠然哦了一声。
“是那女子先招我的。”阮良十分委屈:“那个刘鹤寿,忒不是个东西,七十老汉娶十七小娇娘,偏生什么都干不了,夜夜整治人。那小娘长得那般标致,却被卖与那样一个老头,怎守得住。”
阮良这话说得非常之无耻,一推四五六,所有的错处都在别人。高坚却还是愿意相信,一个女人若先是嫁给刘鹤寿那样的老头,再遇上阮良这样的浪子,大约是很难会没有什么想头的,即使最后为这点想头送了命去,也总有人要冒这个险,不因别的,只因为阮良真有这个本事。
刘鹤寿放话要阮良离开扬州,这城里便是不能呆了。阮家虽然在苏杭各地都有产业,但这孽子在老父的眼皮子底下都要生事,再孤身放到花花世界里,却不知还能惹出多少祸端来。
阮父有心让高坚把人带走,边境贫寒,天高皇帝远,阮良若待在那里,玩到再出格,也不过是睡了猎户的妻女,一些些银两就能解决的事,便不叫事。
高坚没有拒绝。
高坚身上有伤,阮良更骑不得快马,千里远途,也只能坐着马车慢慢赶路。阮母心疼儿子,体己的首饰、银两生生攒了两个大盒子,另外给带了一个老成的家人,两个年长的小厮。驾的是上好的高头大马,坐的是余家铺子顶好的马车,里面铺了当年新制的青席,通透凉爽。
阮良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的肉吃回来,旧事便忘了个精光,倒把逃难当成游赏,若不是高坚赶着回去复职,他能绕到京师去嫖个花魁。好在高坚待他恩重,阮良也知道愧疚,说话做事都看他脸色,只要高坚垂目不言,便马上笑嘻嘻的把话头绕过去,不敢再多做痴缠。
高坚渐渐觉出阮良的乖觉,便十分无措,总觉无处着力,不知道该拿这人怎样才好。
阮良虽然心里明白,也不想惹事,偏偏生就一双桃花眼,眉目流动间全是情,一路沾花问柳,与酒家女打眉眼官司,惹得人人侧目。他是从来都没有离过女人的,眼下陡然失了温柔去处,简直夜夜孤枕难眠,心中饥渴万分,但凡看到一个平头整脸些的姑娘就恨不得贴上去敷衍,没肉,闻个香也好。
高坚实在无计,生怕再这么下去阮良会睡了店家的老婆,只能托人传了消息回去,找牙婆给买个姑娘回来。高坚肯出价,又不要黄花女子,只求十分颜色,没多久,就有人用快马送了一个标致小娘追上来。
阮良大喜过望,双手搂着高坚,恨不能马上跪下来结义。
高坚无奈道:“我早已拜过你父亲做干爹。”
阮良连连拍手,说:“对对对,我又忘了。”
高坚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阮良急火火赶着要去度春宵,走到木梯转角,却不自觉地往回望,只看见高坚独自一人站在天井里,笔直颀长的一道背影,不知怎么的,竟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阮良愣了一愣,便觉得世事真真难料,当年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少年,居然也长得这般大了,竟比自己还生生高去半头。
阮良在楼上挥手,喊道:“良玉!”
高坚转过身去,脸上露出讶色。
“虽则,他们都说我没白捡了你,然……爷当初带你回家,却不是为了这个,当年不是,现在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