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翰起身穿衣之时,石柱也跟着一起,两人同时穿好了衣服,又同时洗面,石柱等他洗完了脸拿着梳子就为他梳头束发。李承翰也不言语,任石柱动作笨拙的为自己做着这等事,在铜镜中看到石柱手指发颤、表情甚是难过,只一转过脸正面相对时,石柱却对着他露出了笑容。
他叹息着握住石柱的手道,「阿柱,你无须装做高兴,若心中难受,便痛痛快快的骂我一顿。」
石柱只是摇头,将梳子收近包袱,便唤他一起动身,「我只是刚才看到你头上有一根白发,才想到你最近受了苦……不过后来又想着,你人还好好的,头发白了一根实在算不得什么。承翰,我已想好了,我会听你的话,回乡平平安安的过活。我不会出来找你了……我等着你。」
李承翰心头一震,试探着问道,「若我一直不来呢?」
石柱仍是微笑着道,「反正我也不会去别处,你若来了就能找到我;若你不来,我也是在乡间过完这一世。不管你来是不来,都要记得给我写封书信,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可答应?」
李承翰看着他面上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不管我身在何处,定然每年都会给你写些书信报个平安。」
「这便够了……我们动身吧。」石柱打开房门,牵着李承翰径直走往米行大门之前。
掌柜的听得石柱要走,还颇有几分眷恋不舍,交待他以后若再出门,千万记得来此处打个招呼。石柱笑着应了,掌柜又给他多结了些工钱,他领了工钱便对一众工友辞行。
李承翰不声不响的一路护送,两人买好了粮食种子,又买了一架驴车,一起坐在那架驴车上缓缓前行,看着倒颇像两个乡村农夫。石柱带笑盯着他满脸的胡子,时不时伸手去摸一下,李承翰放粗声音跟他调笑,「娘子,我这幅美须可生得威武吧?」
石柱收回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实应该我来留须……你长得那么好看,应该你是娘子才对。」
李承翰仰着脑袋嗤之以鼻,「这却是奇了!为何生得好看便要做娘子?世间多有美男取丑妇,丑妇无貌有德,就像阿柱你一样这么好。」
石柱眨着眼想了半天,才老老实实的反问道,「你是不是说我生得丑?我比起你来,当然是很丑了……这世上没人能比你好看了。」
李承翰忍不住听得一阵肉麻,瞪着石柱摇头叹道,「说你傻……你却还知道讥讽我……」
石柱表情困惑的看了看他,极为认真的大声辩解道,「我没笑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承翰仔细琢磨石柱的眼神,果然是满待仰慕的望着自己,这便得意忘形起来,挺直身子摇头晃脑的吟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彷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石柱瞪大眼,摇头打断道,「听不懂!」
「呃……这是说一个人生得极其好看。」
「好看便是好看,什么惊鸿游龙……」
「呃……我不念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彼此心中都是依恋不舍,李承翰想着只送到下个城镇便告别分手,却一直送了两整天。那句分手之言每次临到嘴边,石柱都彷佛知晓他要说什么,那双黑如深潭却能一目见底的眼睛定定的看过来,那句话就不由自主吞了回去。明知多相聚一个时辰,便会给石柱多带来一分危险,他还是以侥幸之心说服自己,不过是一时三刻罢了,他未必那般背运。甚至有好几次抚着石柱的手时,他险些冲口而出──我愿随你归乡,就躲他个三年五载。这句话终究被他忍住了了,与那分手的话一齐吞在肚里,满腹愁思来来回回,面上倒始终挂着笑容。
到得第三日上午,已送到一个偏远小镇,离石柱老家的乡村,只隔了一条河。站在渡口上船之前,反而是石柱微笑着开口,「承翰,我们就在此告别吧。」
李承翰心中一酸,此刻石柱竟比他更为强韧,「我……我还是送你上船。开船时我再下来。」
石柱握住他手,用力捏一下便放开,「船马上就要开了。你无须上船……除非你要随我一起回乡。承翰,我仍是想要你跟我一起去,无论迟或早……我都等着你。」
李承翰眼眶一阵发热,伸出双臂紧紧抱着他身子,言语中终于微带哽咽之声,头也紧贴在他耳侧轻轻落下一吻,「阿柱……我……我舍不得你……若我哪天真的来找你了……便再也不会走……若到你二十岁那年,我还是没有来……你便当从没见过我,找个好女子成亲……你答应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