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王离已经没有了那种冲天的锋芒霸气,反而因为最近四年都没有上过战场,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阴郁之气。他甚至有时都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也许战乱时间再久一点,他也能像他的爷爷和父亲一样成为将军在前线领兵打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重新被派回始皇身边当个郎将,成为随行邑从。
实际他的身份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还是一个人质。
生不逢时啊!
王离阴沉着一张俊脸只觉得头顶炎夏的烈日照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烧着了。他大步流星地穿过高泉宫的门厅和回廊,熟门熟路地朝偏殿走去,甚至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推门而入。
偏殿内因为放着几尊冰鉴,一股清凉夹杂着青龙木的幽香扑面而来,让王离焦躁的心稍定了一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回身把殿门关好,把酷暑隔离在外。
偏殿内的布置在这两年中又变了许多。从六国搜罗来的奢华家具,被毫无品味地摆满了偏殿的每个地方,随处可见一些稀奇古怪的珍奇异宝,而且连地面都铺满了楚国出产的珍贵绸缎。王离盯着看了半晌,实在是很想泄愤地印个大脚印上去,但还是敌不过从小被灌输的观念,乖乖地脱下了脚上的军靴。
光脚踩上去的时候,冰凉的绸缎接触到脚底,真是让人的心熨贴得无比舒适。
“大块头你来啦!谁让你脱鞋的啊?臭不臭啊你!”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婴穿着薄如蝉翼的紫色襌衣,拿着一卷书简看得正起劲。他侧着身半躺在竹席上,身旁还放着一尊冰鉴,里面冰镇着一盘水果,时不时伸手捞一块切好的桃子往嘴里塞。
倒是一副会享受的模样,王离早就知道这位公子婴是咸阳城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这偏殿会布置成现在这模样,都是婴鼓捣出来的。也难得甘上卿会纵容他如此,要换了他早就翻脸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有了好条件,王离也不会苛待自己。他毫不客气地走到婴旁边盘膝坐下,大大咧咧地伸手从冰鉴里捞了一块桃子啃了起来。冰凉香甜的果肉入口,更是把心中最后的一丝火气也都浇灭了,心想果然这公子婴会享受。
只是这样也太消磨人的意志了,王离又狠狠地啃了一口手中的桃子。
偏殿里的另一个人在王离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抬头,还是一直埋头处理手头的条陈。王离也习惯性地没有打扰,而是放松地靠在凭几上吃冰镇水果。
自从去年始皇去泰山封禅后,始皇仿佛就迷上了这种巡视属于自己领土的行为,马上又要带队东巡。其中涉及的各种琐碎的事情,都需要有人负责。而在始皇驳回修建咸阳城墙的计划之后,大公子扶苏有些自暴自弃,除了正常地去咸阳宫暖阁听政外,都随着自己的夫子淳于越研究儒学思想。反正他有个全能的侍读,即使所有事情都丢给后者也不用担心完不成,反而还会办得漂漂亮亮周周全全。
王离也多少知道一些情况,所以也就极为耐心地等少年上卿完成他手中的任务,反正叫他过来肯定不会只是让他吃几个水果的。
等他吃完两个桃子之后,少年上卿看完了这卷条陈,用朱砂模仿扶苏的笔迹批注了一些注意事项后,这才抬起头来。不过因为长期低头伏案,他的脖子明显僵硬了一下,清俊的面容也扭曲了一下。
王离轻笑了一声,擦了擦手起身走过去,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不过怕自己刚摸过冰镇水果的手太凉,还是使劲来回搓了搓手掌,觉得发热了,这才帮他捏了捏脖颈。
“谢了。”少年上卿的身体和表情都放松了下来,也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问道,“下个月的东巡你也跟着去否?”王离苦逼地点了点头,去年始皇泰山封禅他也是随行人员之一,这回自然也是躲不过的。试想一个有可能在战场上大展身手的将军,结果现实中却成了一个随侍在侧的侍卫车夫,这等差距简直让人不能接受。
“想去北方否?”少年上卿观察着他的表情,轻扬唇角。
王离虎目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现在秦国的战事,除了岭南一带,就是北拒匈奴。这一南一北的战场,岭南地区布满瘴气,又满是水泽和密林,王离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这种地形的战事,去了也是送命。而北方战场,则是内定了由蒙家人主持,他根本插不上手。
蒙家与王家不同,蒙恬和蒙毅的祖父蒙骜历代仕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秦始皇四朝,先后夺取韩、赵、魏三国总共百余座城池,让秦国得以设立三川郡和东郡,算是奠定了秦国一统六国的基石,蒙骜是秦国实打实的顶梁柱。蒙骜的儿子蒙武虽在伐楚之时只是当了自家祖父王翦的副将,但也是由于祖父特意的分功,所以蒙家风头更胜。到了近些年,蒙恬与蒙毅两兄弟更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一文一武闻名于朝野内外。蒙恬因破齐有功被拜为内史,其弟蒙毅也位至上卿,深得秦始皇的尊宠,外出陪秦始皇同乘一车,居内则侍从秦始皇左右,号称“忠信”,其余诸将都不敢与蒙氏兄弟争宠。就连王家,也因为他祖父王翦的低调,而对蒙家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