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柠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你哭和不吃饭有什么关系”,秋月已经扭头跑出去了。
白青柠只好自己出了厢房,去了前厅。
前厅里,独沈时纣一人坐在轴上,春日将菜色摆好后,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以往在秦府时,用膳规矩大些,但到了雾林院,白青柠都是随着自己意愿来,她常拉着春日秋月与沈时纣一起吃,只是秋月今日莫名其妙跑了,春日又觉得沈时纣身份特殊,不得太过逾越,所以都是自己在小厨房吃,所以今日便只有她与沈时纣两人。
沈时纣虽在庙中长大,但自小便被奶娘教导礼仪,食不言寝不语,白青柠不到,他便端端正正的在座位上坐着。
他身穿的也只是普通儒衫,秋月对他的衣食住行十分敷衍,买的都是成衣铺子里最寻常的成衣,半点装饰没有,从头到脚都是一个色的,衣料细看还不大合身,袖子有些过于宽大了,被沈时纣挽了上去,露出一截手骨,发冠也没有,只用一根木簪束发,幸而他生了一张明月朗朗的好脸,不显得落魄,反而穿出了一身餐云饮风、山间野鹤的出尘之感。
瞧见白青柠时,沈时纣那双瑞凤眼中晃了一瞬的神。
他以往每次瞧见白青柠,白青柠都是穿着金丝罗裳、头戴玉面银簪的模样,宛若九天落尘的仙子,裙尾摇曳间步步生莲,眼尾都缀着冷意,精致华美的叫人不敢触碰,今日却换了一副模样,粗布短衣裹着她纤细的腰,勾出曼妙的身条来,头上的银簪与繁复的发鬓都被换下,只用一截与腰绳同布料的蓝色绳子给系了个圆鬓,身上毫无装饰,橘色的烛火一晃,便露出了暖玉般的底色。
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俏丽,瞧着像是徒然年轻了几岁似的。
“用膳吧。”白青柠坐下时说:“今晚我们出去一趟。”
沈时纣拿起食箸,心口却怦怦的跳。
白青柠这是要...约他出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虽说他们都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但是院儿里还有两个丫鬟,确实不适合他们出去谈情说爱。
他对男女之事没有经验,但是公子苑那些公子们却曾与一些恩客出去游玩过,他们回来时说,寻常女子与男子定了婚事,都是会出去找些风景宜人,又没什么人的地方游玩,一待能待一天,也有些公子受邀而去,几日后才回来。
可是他们要去哪儿呢?这等黑天昏地,走到了外面,怕是连路都看不清,若是摔了,他说不准还要将人背回来。
思绪不知道飞到了那里去,沈时纣的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白青柠一放下筷子,他便立刻起身了。
白青柠饮了口茶,然后才起身与沈时纣往外走。
她与沈时纣驾马车出去的,叫沈时纣把马车驾到京中外城的西街去。
京城分为内城外城,内外城都没有宵禁,但入了夜,内城与外城间便会关城门,不可互通,内城多是住的达官贵人,寸土寸金,外城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人家,而西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这里混的教九流什么都有。
沈时纣自幼在山中长大,下山后便被拐进了公子苑,人虽机敏警惕,但与京城之人打交道的时日并不长,他知道西街的地点在哪里,却不知西街是具体做什么的,反倒是白青柠对这里熟悉些。
白青柠自重生之后,为了给自己谋求一条后路,没少往外面钻,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她都去,她有银子,大把大把的撒下去,便没有打不开的路。
沈时纣驾驶着马车,从雾林院赶到西街,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最后应白青柠的要求,将马车停在了一家茶铺前。
京城没有宵禁,西街的灯便从街头亮到了街尾,捕快夜晚不当值,西街上便逛满了牛鬼蛇神,一家茶铺里面什么人都有,带着帷帽、行色匆匆的女子,拿着酒坛、目光猥琐的醉鬼,衣着华贵的客人,亦或身着劲装的江湖人,形形色色。
马车一停下,沈时纣便察觉有好几道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他自幼习武,对外界包含恶意的目光极为敏锐,他脊背一紧,左手指尖便夹了一把小匕首。
这里似乎并不是约会的地方。
而白青柠也在这时挑开了帘子。
她未上脂粉,一张白净的素面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的润光,下马车时自然的搭在了沈时纣的手臂上,马车有她腰高,她下来时,整个人的重心便不由自主的压到了沈时纣的身上。
像是投怀送抱一般。
沈时纣心神荡漾,只觉得这醉鬼手里的酒香分外醉人,人都快醉死在这满街华灯里了。
不管这里是不是约会的地方,他们现在就是在约会,就算是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是在约会!
“这边。”白青柠没在意沈时纣的情绪,她并不太在意与沈时纣的肢体接触。
以前在雪山上、秦家老宅里生活时,人病的几乎要死了,没一个得力的婆子丫鬟伺候她,衣食住行都是沈时纣来忙活,她最初也是羞赧的,只是后来看破生死,便不把这些当回事儿了,她只把沈时纣当成最亲密的伙伴,与秋月无异。
“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时纣本想唤一声“青柠”,又觉得太过亲近,舌尖儿像是烧着了似的,吐不出这两个字,唤其他的又总差了些滋味儿,便只好模棱两可的唤了一声“你”。
“唤我阿宁。”白青柠反倒比他更自在些,反手挽着沈时纣的袖口,与沈时纣亲亲蜜蜜的往里面走,姿态虽然贴的近,但语气却清冷平淡,听不出一丝羞怯来:“我叫王宁,你叫赵时,咱们是刚成亲的小夫妻,来这里买牙牌和出行的文书。”
牙牌,便是当今时人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良家子都会有,每个人的身份都是登记在牙牌上,与当地的官府档案对应的,若要去旁的地方,都要有牙牌随身佐证,否则不允许落户购买田地、商铺,文书则是过往经历,家中几口人、村里几亩地等。
白青柠也自然有自己的牙牌,只是她不能再用白青柠这个身份了,她现如今把秦家与白家都的罪死了,怕这两家人回头报复她,沈时纣是压根就没有牙牌这种东西,白青柠想,干脆想直接弄两个新的牙牌来,换一个地方安然生活。
而京城外城的西街,便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地方,只要有钱,他们便能凭空捏造出两个人来,有名有姓有祖籍,仿佛生来就有这么两个人似的,扮作夫妻也是方便,往后秋月与春日还能扮做他们二人的姐妹。
沈时纣被白青柠挽着手臂,走进茶铺的时候,他恍恍惚惚的想,她说,她与我是夫妻呢。
出来买个牙牌都要与我称夫妻,她果真是...对我情不自禁。
——
进入茶铺之后,便有个小厮笑盈盈的迎上来,问他们:“二位是要红茶绿茶?”
这间茶铺专门做这些生意,红茶是买卖京中消息,绿茶是制作牙牌。
“绿茶。”
“这头请。”
小厮将二人引到了一处包厢内,倒了两杯粗茶后便下去了,不到片刻,便来了一位老者,为他们二人当场制作牙牌,录入籍贯。
“半月之后,这两份牙牌便可以用了,只要不是有人刻意去牙牌的祖籍处调查这两份牌子的出处,便没什么大碍。”老者笑眯眯的问:“二位,可还有要问的?”
白青柠想了想,将早就准备好的银两递过去,说道:“买些红茶。”
红茶,就是问消息的意思。
白青柠打算问一些关于赵红珠秦山岳的事,春日能打探的消息有限,据她的记忆,赵家马上平反,赵红珠在这两日便要翻身了,白青柠想知道,在发生流言之后,赵红珠在秦家的日子怎么样。
老者便笑:“姑娘稍等。”
老者离开之后,包厢里又换了个人进来,是个十来岁、獐头鼠目的瘦小男子,一笑起来一双眼都冒精光。
显然,这家茶馆里什么人都有,各自负责一部分。
“姑娘要买些什么茶?”鼠目男子问道,一边问还一边递过去一沓子白纸与沾饱了墨水的毛笔,并从身后掏出个铁盆来,在里头扔了两块木头,拿打火石一点,烧起了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