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在炮火中剧烈地摇颤着,时有沙粒草棍飞过耳边。虽然这里的距离比较安全,却依然惊心动魄之至。
常思豪手掩鼻峰,眯起眼睛瞧去,不由惊得呆住:距离火力集中点最近的士卒不过三四十步之遥,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沙石颗粒被炮火崩起来,像雨点一样向他们身上、脸上打去,他们却直挺挺地站着,无动于衷。心中登时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着过人纪律和素质,更是因为他们对远方司炮手的操作精度、对自己的战友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信赖与托付。这是一枝不折不扣的铁军!
炮火声中,戚继光怀抱令旗脸色慌张,蹬蹬蹬跑上楼来,一见常思豪头脸上挂满尘土,赶忙折身道歉。常思豪摆手示意不必,待炮声止歇,这才哈哈一笑:“过瘾过瘾!这东西跟看戏一样,不坐头排,怎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呢?”谭纶将信炮揣进怀中,脸色也和譪了许多,揖手道:“侯爷不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英雄,果然胆色过人。”
常思豪轻轻在身上拍打两下,侧目瞄着他笑道:“这炮兵是谭大人您训练的么?打得不错呀!”
谭纶虽是戚继光的上司,却不负责具体练兵事宜,听到常思豪这么问,便知其意。身形微微一欠:“都是戚大人的手笔,在下哪敢贪天之功啊。”戚继光一脸尴尬。常思豪笑着往他脚下瞧了一眼,指捻颌尖打趣道:“戚大人,你这身披挂哪儿都不错,就是战靴小了点,好像有点挤脚啊!”
谭纶听罢一改儒将端庄颜色,破天荒地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相互调侃着,由戚继光引导走下看台时,只见车马扬尘,炮兵已经在场中集结完毕,一辆辆火炮车排列整齐,炮管油光鉴亮,显然都是新制。常思豪过去敲了一敲,感觉声音刚越,手感细腻,显然铁质甚坚,远比大同城上配备的要好很多。戚继光喜滋滋地拍着炮身道:“这种新佛郎机选取的铁质更好,炼制更精,工艺也有所改进,在减轻重量的同时,使得命中率和精度都有提高。半年来我们已经造了五百多门,如果军费供应得上,到明年可望再造出一千多门,这样不但可以给几个边防重镇全数装备上,更可配上马车,组成一支机动灵活的炮兵队伍。”
谭纶道:“南方有聚豪阁和古田作乱,早晚必有一战。侯爷什么时候奉旨南征,可将这批已经练好的炮兵带上,通过实战,也好进一步磨合改进。”
这话一入耳,常思豪不由得暗抽冷气,忖道:“俗话说神仙难躲一溜烟,连泰山派孔敬希、曹政武那样武功高强的老剑客都要丧命其下,更不用说古田那些渔民和农夫了。何况眼前这佛郎机炮的威力,比弹剑阁安设的散弹火炮要强大得多。看来皇上让我临行前来观摩练兵成果,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提,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味。”
此刻见谭纶不错神儿地望着自己,便大咧咧回以一笑:“啊哈,那可要先谢谢谭大人的美意了。不过广西山高路远,只怕没到地方,这些炮倒要先颠簸坏了。况且古田方面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杀鸡哪用得上牛刀哩?”
戚继光笑道:“是是是,侯爷大军到处所向披靡,那些叛民一见,只怕就剩下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巡阅完毕,三人打扫尘土,来到中军帅帐落座,略吃了两杯解渴水酒,常思豪起身告辞。谭纶也不挽留,边送边道:“土蛮、朵颜等部知明军在北地练兵,近来皆龟缩不出,今我军操演已熟,反无用武之地,士卒们都气闷得很呐。”常思豪听这话风,知道他又是在请战了。然而以他的职位大可直接到皇上面前去请旨,何必在自己耳边吹风?看来不是没底,便是以前被挡回来过。笑道:“打不打仗,兵也要常练。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谭纶脸色犹豫,跟进一步待要说话,常思豪一笑:“帅不离位,谭大人就不必远送了。”挑帘钻身出帐。
到得营门以外,戚继光使眼色按落亲随,贴上来道:“谭大人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并非真正徐党中人,侯爷莫要误会。”常思豪道:“这就奇怪了,他在胡少保遇难的时候倒向了徐阶,这可是你说的。”
戚继光叹道:“倒严之后,讨伐严党的声浪太高,徐阁老适时排除异已,连胡少保都难以幸免,旁人更不用提。谭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才投靠过去。这些年他一方面取得信任,一方面暗中搜罗信息,尤其是徐三公子做事马虎,与他大哥二哥往来的不少事情随口提说,谭大人便都记在心里,回去录成手札,期待着时机成熟,给徐家致命一击,不想你和青藤先生却走在了前面。徐阁老致仕回家之后,他把这手札拿出来给我看,我这才知道真实内情。”
常思豪道:“咱们要倒徐,哪个看不出来?等到完了事他才拿什么手札出来,这不是向你我买好么?这套墙头草两面倒的把戏,他早在胡少保被抄的时候就玩过了,怎么现在你还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