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页

赤松图木 盛星斗 978 字 10个月前

老门房将话说完便出去了,裴缜坐在桌前一声不吭,用手指去挑歪掉的烛心,也不怕烫,扶正后又像是玩上了瘾,将那灯芯捏过来扁过去,烛火因他的动作歪歪扭扭地晃,不一会儿噗的一下彻底熄灭了,屋内瞬时昏暗下来,只有角落处一盏灯仍在尽职尽责地燃烧着。

裴缜站起来,想去拿火折子重新将它点燃,这时裴铭书忽然放下书卷,开口问道:“不去见见他吗?”

昏暗中裴缜止了动作,他背对裴铭书,艰难地摇了摇头。

裴铭书看着他,白天他替那孩子传过话后,裴缜也是这副模样,甚至那之后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闪躲,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

片刻的沉默后,裴铭书再次开口:“明日大夫来给你妹妹看过了病,后天一早你们仨就离开霖川,去营州住一段时日,秦庭都已经打点好了。”

他话说到一半时裴缜便猛地回过头来看向他,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裴铭书笑了笑:“你不是不喜欢霖川吗?之前总是闹着要走,营州虽比不得京城的繁华,却也是个富庶之地,你母亲就是在那里长大的,该去看一看。”

裴缜喉头似是被哽住了,半晌才挤出来几个字:“那你呢?”

裴铭书没回答,房内的昏暗很好地遮掩住了他的情绪,却没藏住裴缜泛红的眼眶。

他的呼吸微微屏住,轻声问裴铭书:“伯父还能回来吗?”

屋外风声起来,将院中几竿修竹吹出呜咽之音,裴缜的话像是掀开了粉饰太平的幕布,露出了下方一角不详的影子。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裴铭书终于开口,“天地不止存于自然,有人也可以使万民生,使万民死,翻手覆掌间与天崩地坠无异。昌阗百余年间犯我边境,侵我国土,致使山河沦落,民不聊生,这次是离收复失地最近的机会,无论如何我和你伯父都要拼尽全力试一试。但——”

他停顿片刻:“人生天地万般难为,我和你伯父还有所有百姓,既是天下人,便无论做什么都要寄希望于天的一念垂怜,赌赢了则生,赌输了则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这两条路。”

“只是,”先前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很平静,及至此时终于透出些不稳,“对不住你们。”

裴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要把裴铭书说的每个字都咬碎了嚼烂了消化彻底,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向裴铭书:“让谨儿和祖母走,我跟你一起留下。”

“你留下有……”

“我不是小孩子了!”裴缜低吼着截断裴铭书的话,“我长大了,可以和你一起来扛这些事。”

他激动得眼都红了,胸膛上下起伏,虽仍算不得多坚实厚重,却也的确有了少年人蓬勃的力量。

不同于他难以抑制的剧烈情绪,裴铭书倒是很轻松地笑了:“确是长大了。”

裴缜撇过头去,用手背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哑声道:“我没开玩笑。”

“我知道。”裴铭书道,“正因为你是大人了,我才能放心将你妹妹和祖母交到你手上。营州路远,又是个陌生地方,如果没有你跟着,她们二人我怎能放心得下?再者说,天虽摇摇欲坠,但并未真正塌下,你伯父还活着,我会想办法。”

他站起来,朝裴缜走近一步,抬起手来在他头上揉了揉。他很少对裴缜做出这样温情的动作,有些生疏和不习惯,但他没将手收回来,而是下移落在裴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笑着道:“别害怕。”

这一天的裴铭书格外地容易笑,也让裴缜格外地想掉眼泪。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既已说了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想要替裴铭书分担些什么,眼泪便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削弱裴铭书对他的信任。

裴铭书离开前让他好好睡一觉,然而裴缜还是一夜没睡,他脑子里太多东西了,成南、赤松图木、西疆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与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他不知该先想哪一个,它们又一个也不肯走,硬生生干熬了一夜的眼。

第二天过了午给裴谨看病的大夫才赶到,是裴铭书从湘西地界请来的名医,据说是回春妙手,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裴铭书早先便派人去寻了,直到半月前才有了消息,也是为了等他才将去营州的路程定在了明日一早。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夫看过裴谨的病之后,同样是摇头,他将裴铭书拉到一边,低声告诉说只有赤松图木才能救小女儿一命。

裴谨脸色灰败,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也不知听见那大夫的话没有,只是看向一旁坐着的裴缜,很浅地笑了笑,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虚无,还不忘安慰裴缜:“哥哥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