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手中的长剑直取自己咽喉,恰如闪电劈开天幕,势不可挡!然而,就在冷硬的剑风已然刺痛他脖颈的同时,剑尖几不可见地一抖,转了方向,猛地扎进朱翊钧身后的金桂树!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那人疯狂的双眸,近到能感受到那人急促的呼吸,钳制在咽喉的危机感陡然解除,朱翊钧终于回转过神来,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救驾!”
第二日。
还是凌晨时分,一顶软轿在微茫的天色中沉浮,轿夫的脚程飞快,轿中却鲜少跌宕,沈忘面沉如水,眸光在暗中闪闪发亮。
“快些,再快些!”他听到轿外,前来接引的太监尖声催促着。他的心也随着软轿的摇摆向谷底沉去。从太监们隐晦躲闪的言辞中,沈忘难以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但他却能够确定一点:皇上遇刺了。
这已经是万历元年以来,新君第二次遇袭。
从慌乱的太监们口中,他无法知晓朱翊钧究竟有没有受伤,亦或者受伤是否严重,他只知道惊惶不已的朱翊钧一夜未眠,张首辅和冯保太监也寸步不离地守了一整晚。而现在,整个京城能叫得上名字的大明臣子们,都忙不迭地往宫中赶,要做危急时刻力挺新帝的中流砥柱。沈忘却不一样,他是被宫中之人请去的,据说,小皇帝急着见他。
在宫人们的带领下,沈忘绕过了前殿眼观鼻鼻观心,如一根根竹笋般立着的群臣,直接被带入了朱翊钧的寝宫。
“微臣拜……”
“沈先生!”
沈忘的话甫一出口,床上的幔帐便掀了起来,露出朱翊钧惊慌失措的小脸儿。他的脸色异常地苍白,眼底有着深深的阴翳,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一眼便知受惊不浅。而随着朱翊钧这声喊,立在一旁的冯保和张居正也向着沈忘的方向瞧了过来。
冯保面白无须,圆脸膛,眉眼细长,而张居正则是长髯飘飞,浓眉入鬓,瘦削高挑,二人的面容身材相差巨大,可目光却皆如利刃般锋锐无匹,让沈忘陡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沈御史,圣上既然喊你,便过来吧!”冯保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尖锐,相反,却带有一种年长妇人的沉稳与顿挫。
沈忘依言走到床边,关切地打量着厚厚的被褥下藏着的小人儿,见朱翊钧虽是面色很差,却并未受伤,心下稍安。千言万语在口中兜兜转转,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再温柔平和不过的:“圣上,莫怕。”
朱翊钧的嘴角向下重重一坠,鼻翼翕动了两下,放声大哭起来。只是嚎啕了数声,朱翊钧便强自止住,抽抽噎噎地用手帕擦了把脸,看了眼还立在一旁的张居正和冯保,面色终于平静了下来。
“微臣听闻贼人已收押,朝中又有首辅大人坐镇,内宫之中有冯公公为保,圣上现在便收敛心神,好生修养,无须太过烦心。”见朱翊钧的神色渐缓,沈忘柔声安抚道。
朱翊钧咬紧下唇,试探性地朝张居正望了一眼,张居正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朱翊钧方道:“沈……沈御史,朕今春以来,已两次身逢险境。初时王大臣一案,朕还能强自维持,面色如常。可自昨日起,朕只觉精神慌惑,如坠云端,惶惶不可终日。甫一合眼,便见利刃袭来,再一睁眼,又仿佛贼人出现眼前。瞬息之间,汗出如浆,简直……”朱翊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稚嫩的面容之上露出惊恐之色,“简直难以描摹。”
“即便是张先生与冯大伴陪着,朕也……朕也无法安寝。”
王大臣的案子,当时远在济南府的沈忘也有所听闻。有一位名叫王大臣的男子,伪着内侍服,潜入乾清宫,被万历皇帝撞见,王大臣获罪下了东厂。这件行刺案牵扯甚广,一度将曾经的内阁首辅高拱高大人都牵扯了进来。举朝汹汹,朝野震荡,若非吏部尚书杨博与左御史葛守礼居中运作,只怕高拱也会因此获罪。
然而王大臣却在会审时吞吞吐吐,胡乱攀咬,只得移付法司,问斩了结。
谁料,王大臣一案才结束没多久,朱翊钧却又在禁宫中遇刺,这又如何不令刚刚年满10岁的小皇帝惶惶不可终日呢?
沈忘心中不忍,柔声问道:“圣上可曾着御医看过?”
“看是看了,却总也不见好……”朱翊钧垂下眼帘,小声道:“昨夜里折腾了一夜,不得片刻消停。朕想着同沈御史促膝长谈之时,似乎心境平和许多,这才召沈御史进宫,看看能不能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