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的人儿欢声笑语,院中的沈忘和程彻却是看痴了。等霍子谦擦着汗垂着后背直起腰,便看到沈忘和程彻二人面色微红,目不转睛地看着泡桐花中相视而笑的两位少女,心中只觉暖意融融,也跟着不明就里地傻乐起来。
一时间,墙内墙外春光无限,墙头墙下盈波无声,好一派春意盎然。恰在此时,一阵嘹亮喧嚷的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而来,正是迎亲的喜庆曲子,引得往来行人皆驻足观望。最好热闹的易微更是欢呼雀跃,若不是柳七按着,少女差点儿从墙头跃下去。
只见一顶朱金木雕花轿在八位轿夫的簇拥下,宛若碧空之上飘扬的朱雀炙羽,辉煌灿烂,精巧绝伦。队伍的最前面,一袭红袍的新郎官身骑白马,面容矜傲,足见身份之贵重。这般十里红妆,极尽铺陈,自然将街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就连沈忘、程彻和霍子谦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院儿外望去。
易微眼神儿最灵,看得也最仔细,她盯着新郎官的脸看了半晌,不由得诧怪轻呼:“诶?这不是那个陈文景陈百户吗?我怎么记得……他有妻室啊?”
正待再看,不觉间天色却骤然暗了下来,如同一口厚重的铁盔倒扣在人们头顶的天空之上,平地里忽的起了一阵邪风,将那花轿上缀连成一串的精美宫灯吹得摇来晃去,随着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花轿也好似巨浪中的一弯柳叶,颠簸如斗。
倒也并非轿夫抬得不尽心,实在是因为这阵妖风来得邪乎,竟是由下而上旋转着直扑人脸,轿夫们被地上的扬尘迷了眼,擦不得揉不得,鼻涕眼泪齐齐流了下来。此时,在墙头看热闹的易微也被风头拍了个正着,若不是柳七眼疾手快用袖子帮她挡住了头脸,只怕她比之那些狼狈的轿夫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轿夫们的阵脚一乱,花轿里的新娘可是遭了殃,只听一声压抑的惊呼,紧接着轿帘一掀,一个娇小的火红身影便从轿子中滚了出来,咕噜噜直冲到墙边,摔在泡桐树下。
这一摔可摔得不轻,就连墙头上的易微和柳七都听到闷闷的“咚”一声,新娘撞得七荤八素,盖头被扯下大半,露出半张月照花林般温柔明净的脸。新娘痛苦地紧皱着眉,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下,墙头上的易微坐不住了,跟柳七急急地抛下一句:“柳姐姐,我去帮忙!”便跳将下来,向狼狈慌乱的新娘奔去。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陈文景此时也发现了身后的骚乱,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凌厉灵活,一气呵成,也想着泡桐树下的新娘跑来。
这一来一去的两个人影,陈文景仗着身高腿长,终究是比易微快了一步,抢先赶到了新娘身边。
“小柔,你没事吧!”他关切地向凤冠霞帔的女子伸出手,名唤小柔的新娘却面露惧意,身子往后一缩,如同受了惊的猫儿般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空无一物的手掌。这一躲一让倒是令小柔正好退到了后赶来的易微身旁。
小柔惊惶抬头,正撞上易微友善而明亮的笑脸,同为女子,小柔先是一愣,继而紧绷地身体逐渐松弛下来。易微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仔细盖好盖头,又贴心地替她拍打掉裙子上的浮尘。
“易姑娘!”陈文景此时也认出了上前帮忙的易微,茫然片刻,再看了眼自己所处的巷道,方才明白这位天降奇兵究竟从何而来。
“让易姑娘见笑了。”陈百户鼻子一皱,露出一脸讨好的怯笑。
自家的新媳妇摔成这个样子,你倒是还有空与我叙旧。易微不满地心道。
她虽是性格不拒成法,心直口快,却也知道大喜之日不宜与新郎官产生龃龉,便忍住心头的怒火,朝陈文景敷衍地点了点头,继而轻手轻脚地将名唤小柔的新娘扶进了喜轿。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轿夫们生怕主家责罚,抬得更卖力了,唢呐也吹得愈发嘹亮,喜气洋洋中掺杂着些许喧闹的荒唐,易微怔怔地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狐狸,想什么呢?”待易微回过神来,却发现柳七、沈忘、程彻和霍子谦都已经聚在了她的身后,同她看着同样的方向,那团飞扬的烟尘里,那片喜悦的红色中,藏着一个少女蹙眉不语的隐痛。
“我在想,那位名叫小柔的姑娘似乎并不喜欢陈文景,甚至还有些怕他。是我亲手把她送上喜轿的,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我是不是做错了……”易微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