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我父亲和自己的随员们不做声的相互看眼色,都明白了黎凡特地区的势力角逐是多么的复杂。自从在君士坦丁堡大使那里领取了赴波斯德黑兰的介绍信,团员们就明白他们不仅仅要对付的是俄国了。法国在黎凡特的影响力,比俄罗斯人更大也更深入人心。亚述教会、巴比伦教会、迦勒底教会和马龙教会都在法国天主教会的笼罩之下而归于罗马的教宗。以教宗所倡导的“在欧洲失去的,我们要在亚洲补回来”的口号,至少在东地中海的黎凡特,是实现了的。俄国人只能眼馋的望着被法国教会与从属宗座的耶稣会所保护的东方正统教会,渐渐脱离俄罗斯的触手而归于正统的西欧天主教,而望洋兴叹了。

晚上,我们就睡在离宴席主帐篷不远的一处帐篷里。绸缎被褥用也门的乳香薰过。螺贝镶嵌的矮桌上有丰盛的果盘,一只浅碟里放着口嚼用的丁香。

我们在胡齐斯坦大概逗留了三昼夜。期间扎帕家那位年轻的王子给我父亲叔父出示了很多令文物贩子眼馋的东方基督教古物。

我父亲后来对我说,王子先是给他看了一座象牙雕刻饰板组成的小型祈祷龛。这种小神龛是东部基督徒在旅行中可以装入骆驼褡裢内,随身携带的移动礼拜龛。两扇精美的象牙合页板闭合后的龛体,如同一座微型的教堂。展开合页后分别呈现三幅圣象画。中间一幅为圣母怀抱婴儿基督接受东方三王的朝拜。左侧和右侧则各有一幅单人圣像。左边是身披粗麻衣手持草杆十字架的施洗约翰,右边则是持剑守卫着罗马城的圣保禄宗徒。

父亲说,当他的手指触摸上了润泽的象牙雕花饰板时,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从移动拜龛的形制来看,应该是产自十三世纪鼎盛期的欧洲。因为它的雕工和造型及合页连接构造与同时代巴黎所造的象牙雕刻饰板圣骨匣实在是太相似了。内画为湿蛋彩,色调浓重,整体调子为红棕色偏向深棕。象牙壁面镶嵌的也是欧洲圣骨匣最喜欢用的珍珠与珐琅彩,而不是东方风格的松石和玛瑙。

这件精美圣物之所以出现在东方的波斯,说明十三世纪是一个欧亚一体的世纪。西欧与亚洲内陆,已经存在繁密的商团往来。无论海路还是陆路,十三世纪都是一个东西交往最密集的时期,能和它相比的,只有海通之后的近代世界了。

其他的还有时辰祈祷书、祈祷数珠、小十字架摆件和手抄本。这些小东西大多有残缺,可见是历尽沧桑的古物。

其中有一部精美的手抄经文手卷,抄卷为莎草纸页,内文的正面是用黑色墨水抄录的阿拉美文经文,而反面则是用红褐色“墨汁”写的另外一种辨认不出来的文字。正面横写,反面竖写。这副手卷被用一根不规则形状的异形红珊瑚珠串成的珠链捆扎住,这根珊瑚链在书页展开时可以用作书签标记读到了哪一页。珊瑚链上有纯银十字架锁钩状扣子。

它的封皮极为奇妙,是很罕见的骆驼皮,不是常见的羊皮或小犊子皮。皮面上有压花纹饰。

我父亲当时就被那压花图案所吸引,那好象是古代粟特人的文字的花写。每一枚压花的形式写法均不一样。数了数,一共七枚,呈圆环状排列。环形列中心,是一株诡异的红珊瑚树。

珊瑚树的红色令人联想到鲜血。

它的形状与色泽古雅之极,内抄文字风格优美。特别是那种竖写的文字,我父亲后来根我说那不可能是黎凡特地区的文字。不是阿拉伯文,不是波斯文,也不是阿拉美文,那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文字?

这古雅难以辨认的陌生文字催发出了我父亲当时剧烈的好奇心。收集东方的古物是当时英国绅士们的一种风雅爱好。越接近上流社会,家庭中越是要有一些风韵独致的珍藏作为炫耀与装点居室花园的情趣之物。比如在玫瑰园圃里摆上一尊从南印度来湿婆神石雕,在家中餐桌上有来自中国的青花瓷瓶,一块产自阿富汗的绣有银片和圆形小镜子的挂毯,或一条可以在聚会中披裹住自己上半身的宽大柔软轻薄的克什米尔卡尼山羊绒披肩。有的收藏家甚至重金求购非洲的鸵鸟蛋作为自己的收藏。

据我父亲后来对我所说,他在仔细看过一件又一件的珍贵物件之后,实在难掩自己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无意识的开口赞美说,要是其中能有一件,哪怕是只一件,能让他带回自己的家乡珍藏,他也不枉此生来波斯一趟了。令他惊讶的是,那位胡齐斯坦的王子,立即就让他当场挑选一件他最心爱的带走。

我的父亲震惊了。这不是英国人能理解的作风。但对方明显是真心实意的,绝非一时玩笑之语。那位王子用法语说出了如下的言辞,以表示他们的风俗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