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怎么还没有人影啊?叶哈雅师傅从来不迟到的啊!”萨尔米娜有点儿焦虑的低语。太阳的影子已经移动到快晌午的位置了。但是割礼师傅却姗姗的来迟。就在萨尔米娜就要把“他别不是不能来了吧... ...。”这句不吉利的话说出口时。门口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一整热烈的欢呼笑闹。瘦瘦高高的叶哈雅,骑着他那头用红色羊毛流苏和绿色玻璃珠装饰的乳白毛色的母驼,出现在由一座又一座的帐幕构成的胡同入口处。

割礼师穿着浅灰色的亚麻长袍,头上缠着白色的“戴斯达尔”样式头巾。斜挎着他盛放手术器具的医药箱。他消瘦而文雅,是远近闻名的割礼师。他信仰虔诚,为无数个家庭的男孩子做过割礼。在这块土地上,无论穆斯林、亚述人还是犹太人,都不吝惜把最美好的称赞之词给予他。

那头乳白色的母驼如同能听懂人类的话语一样,进了用羊毛毡布围成的院落就自动停止了它可爱而柔软的分叉的蹄子。它呼扇着灰白色的鼻孔,前腿自动跪倒在地,如同在做一场虔诚的礼拜。使得叶哈雅师傅不用怎么抬腿就自然而然的下了骆驼,站在专门为他铺就的法尔斯的羊毛地毯上。

来自法尔斯和设拉子的精工纺织的羊毛毯,一张接着一张,毯子后面还是毯子,把割礼师行走的路径全铺满了,一直延伸到宽大的帐幕前。侍立在帐幕门前的两个皮肤黝黑的依索比亚女奴,一个手中端着汤瓶,另一个则手捧上面簪刻了葡萄和无花果图案的银质水盆。她们小心翼翼的从汤瓶中到出加了玫瑰水的清水,让割礼师先洗手。然后一个女奴跪下身来,脱去割礼师的鞋子,用香水替他洗脚,再用柔软的毛巾擦干。

奶妈洛克赛拉娜抱着胖嘟嘟的小伯颜也是小尤素福站在后面用帘幕隔出来的个室中,透过帘幕的缝隙偷偷的向外面看着。小伯颜在洛克赛拉娜的怀抱里“咿咿呀呀”的用阿拉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他出生那一日起,他的母亲就坚决的要在家里和他说阿拉美语。

“这是尔萨.麦希哈.伊本.麦尔彦的语言。我们的圣子在人间时所使用的语言。在家说阿拉美语,在市场说阿拉伯语或波斯语,在图书馆里说希腊语。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传承了自己的文明。”母亲亲昵的贴着他的小脸说道。

这句话以后被伯颜在自己的心里默默诵念过无数遍。

“阿拉美语!尔萨.麦希哈的语言!如果我忘记了你,请让我的右手枯干!如果我不再记得你,请让我的舌头顶在上颚永远不能发声!”

是的,我们亚述人如同旧约的以色列人。他们被迦勒底的暴君尼布甲尼撒所放逐,只能依靠在底格里斯河畔的柳树上靠回忆自己的母语感觉自己还在活着。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靠着在家中在教堂里用阿拉美语念诵大赞词,在弥撒圣祭的乳香味道里,知道我们依旧是亚述人而不是阿拉伯人。

在几年以后,当伯颜在伊尔汗的宫廷学校里,作为为贵族子弟们做伴读的奴隶男孩时,他还听到过一个和母亲讲的阿拉美语谚语相类似的谚语。那是波斯穆斯林的谚语:“我们用波斯语吟诗,用阿拉伯语祈祷,用突厥语发布政令,用蒙古语叫牲口。”哎,你这粗鄙的蒙古语,叫我如何能爱你?你是只配叫牲口的语言。

那个时候,宫廷里的贵人们都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波斯语和用波斯语吟咏辞藻华丽但内容空洞的诗歌为时尚了。他们头缠戴斯达尔,穿刺绣繁复的卡夫坦长袍,身上撒了茉莉味道的香水,从金银的盘子中取食物,夏天有来自高加索山区的冰块制作的果汁刨冰。他们文明了,但是也堕落了。他们慷慨的赞助在伊尔汗国境内的清真寺、教堂和喇嘛寺,但是面对马木留克的骑士时他们总是选择逃跑。

他们的父辈祖辈曾经是波斯的征服者,但是他们自己变成了波斯的一部分,然后再被更勇猛的突厥勇士所征服,就象突厥人曾经征服了东伊朗的波斯人一样。

割礼的疼痛感,他早已经忘记了。他只依稀记得那天被奶妈抱着,隔着一道帘子的外面传进来“滴滴答答”的唢呐声。这是在喜庆场合最受人们欢迎的乐器。一对鼓乐手,吹唢呐,敲打达甫鼓,来参加割礼宴席的亲朋邻居们纷纷把金币银币投入到一个由黑人女奴头顶着的巨大雕花银盘里。那个女奴的头顶功夫堪称一绝,如此沉重的银盘在她头上稳如停泊过努哈先知的方舟的亚拉拉山。

他模模糊糊的印象里,自己的襁褓被解开了,他们褪下了他的小裤子,解开包着小屁屁的尿布,他的小鸟儿和小蛋蛋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这让他有点儿不舒服。他并没有看见那把亮闪闪如眉毛一样弯弯的割礼小刀,因为他被悬在自己头上的一个煮鸡蛋吸引了目光。周围是一群叔叔阿姨,他们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即将挨上一刀子然后成为一个亚述男子汉的小娃娃。所有的人都在笑,似乎不知道在这世界上还有忧愁。割礼师吟咏经文,他诵念出一连串先知与圣王的名字,他们当中有杰出的武士帝王如达伍德,有以智慧为人称颂的帝王如苏莱曼,也有以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而不改宗不判教的圣徒如尤素福和尔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