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顶着世人的非议嫁给了他,他如何不信……只是他仍是怕。她不懂,在他心目中,他的小姑娘,是何等的无上神灵,是他寂寂长夜、踽踽独行时擎着的,唯一的灯烛。

而这些面目模糊相似的众生啊……各有各的苦痛,他不过是其中一个不堪,怎么便得了这样的泼天运气……

他怕,怕是上天误遣了垂怜,总有一天要将不属于他的夺走,也怕这份运气,在旷日持久的寡淡不堪中被消磨尽……所以,他如何不小心谨慎、步步斟酌。若有那一日,若有那一日,只怕他便是将死的……

小姑娘仍是懵懂,却不想在这儿与他缠歪了,身子往前一倾,要扑到他怀里。陈朴站的离榻不算太近,不过她笃定他能接住自己。

果然陈朴快赶了两步,将她揽在了怀里,生怕她磕碰到。小姑娘便顺势攀在他的颈上,紧紧的贴住他。他身子不够健壮,却足够宽厚,且有微凉的水气皂角香,在数个长夜里伴着她安眠,亦是她女儿□□,未敢直言的贪慕。

她攀在他身上,学着书里画里的那样,亲了亲他喉结,犬牙轻咬。她又抬眼望着他,眼睛晶亮亮的,胜过漫天的星子,她无言相问,“若你我缠颈同欢,你是否可以少怕上几分?”

“丫头……”陈朴动了动喉结,忍不住唤她,却说不清自己是在求个什么,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手却软的没力气,几乎要揽不住她。

……

“够了……够了”。

“难看……现在太难看了……下回……下回吧……”,他按住了她要探进衣衫的手,哀声同她打着商量。

小姑娘却不理会他的抗拒,依旧轻轻亲吻他。

“我来吧……”终于,他低下头,和她贴着脸,又哑着声音问她,“你真想好了吗?”

她洞悉了他所有惊惶,宽恕了他所有不安……小姑娘仰起头,亲了亲他眼角,“我想好了,我那时应你,便全都想好了。你问过我许多次,每往前走一步便要问我一次,我也答过许多次。我从没后悔过,我只觉得是我的运气。”

小姑娘吻着他眼角,吮走了那些咸涩的液体,“不过你要是想听,我便可以一直说给你听”。她舍不得再为难他,想不开便想不开吧,怕便怕,总归她有一世陪着他。

她大着胆子,身子向后倾了一些,薄衫滑落在她臂弯处。她望着他轻笑,扯住身后的系带,微微一拽,枝头上的鸟雀便滑落下去,露出一片凝白的肌肤。

……

他已不再年轻,更非是世人眼中良配,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贪慕她,她亦如此,此间窗内,唯有烛曳月明,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第8章

夏雨总来得迅疾,噼里啪啦的便从天上砸下来,四幕都黑压压一片,直教那庭院中的枝枝叶叶,都萧萧瑟瑟抖成一团。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后,陈朴披着尽湿的蓑衣斗笠,被小太监搀了回来,几乎是滚一般的瘫到了就近厢房。他到底是早年伤了身子,宫中伺候又不是轻巧事,便是寻常的风寒,也来得比旁人气势汹汹。

宫里人是病不得的,主子知道了要将他们移出去,小崽子们便会趁机顶上来,更怕被疑怨怼。所以陈朴他也只能低低的吩咐了一声,悄悄找郎中来,不得声张。

林明玖来时,他正趴在床沿吐得昏天黑地,白面残妆,眼里血丝一片,不时难受得直抖,几乎要滑下床来。仆从忙忙碌碌、来来往往,而他的疲惫衰老再无从掩饰,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他是如此虚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落尘埃。而凡人不过百年,她注定要送他行远,然后用漫长的生命怀念他……林明玖这般想着,便觉心窍揉进了一把尖碎的石子,直痛得她弯下腰来。

她想,怪不得那些前辈总说修行便要远离凡尘,藏于深山古刹之中。这情爱二字,真如同蛛网,一经沾染,便再挣脱不得,也教她不想挣脱。

陈朴抬眼时便见林明玖怔在门廊处,不知神游何方。他狼狈又污浊,而她眉目恬淡,是如此的年轻干净,照得他无处遁形。一时间,从未浅淡的恐慌便如同潮水,又汹涌而来,教他又怕又怒。

“出去!将夫人请出去!”苦意漫上喉咙,便更叫嚷的声势赫赫。他也是有几分傲气的,自知这里气味不好,却有奴从成众,用不着谁勉强来伺候他。

林明玖回过神来不由失笑,两人也一块儿生活许久了,她如何不明白他的别扭。想来也是有几分可怜,她倒也不显麻烦,却怕他气坏身子。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蹲在他面前,仰头替他擦了擦虚汗。陈朴半撑着身子,难受的直喘粗气,偏还死死的盯着她,瞧起来像是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