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在福利院长大。

那是一所在现代经济水平上显得十分落魄的小房子,但不像它破败的表皮,那里少见的没有苛责,没有虐 待,只不过有点穷罢了。

贫穷是可以忍受的,没有恶意的蹂躏,贫瘠的土地里开出来的花,依然是柔嫩的。

这样才便于收割——不是吗?

资助者到来的季节,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低气压挤撵着庭院的玫瑰花,把太阳醇厚温暖的油彩撵得红汁四溅。

下午所有小孩都被关在房间里,和蔼的老院长忙碌着,套上她最好的衣服——资助、合影、关心福利院的孩子们——她一想到这些,心就都要揪起来了。

但是没有办法,福利院要经营,长身体的孩子们要吃肉——不管是不是他们同伴的肉。

她最后叮嘱了一遍,关上门,卑微又恐惧地走向那些西装革履的牛鬼蛇神。

洛冰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好像只是小男孩旺盛的冒险精神,或者随便别的什么,总之他蹲在玫瑰树丛底下,偷觑那一张张精致自信的笑脸的时候,一瞬间从人群中辨别出了沈清秋。

彼时他尚是少年,在一众奢侈品牌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披着白大褂,里面衬着黛青的衬衣,胸前别着笔,一脸的不耐烦,可偏偏给人一种衣冠禽兽里站了个人的感觉。

他很削瘦,肩宽腿长的,脊背挺得笔直,柔软的黑发垂到肩膀。他别着脸,从侧面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锋利的下颌和抿紧的唇线。

洛冰河看得呆住了,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冷冰冰的,像在打量死物。

——他那样好看,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无机质一样浅淡透明的眼睛呢?

小小的洛冰河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有礼貌的孩子,该给陌生人一个微笑。

于是他弯了弯漂亮的眼睛,露出小孩子亲近和喜欢的笑容。

沈清秋却像被刺了一下,猛然撇过头去,不再看他一眼。

与资助方的接洽在表面文章之后直奔主题。老院长擦了擦满脸横流的冷汗,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四方折的纸,递出去,低声道:“今年合适的……都在这里了。”

刚刚举着支票牌合影的资助者伸手去接,老院长却扯着没有松手,像是在做什么最后的斗争一样。

资助人眉毛一扬,还没发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那个小孩,也在名单里吗?”沈清秋冷冷地问,随意抬手一指。

洛冰河这才猛然感到一阵惊惶,仿佛那个年轻人带给他的宁静突然被打碎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那些不怀好意的、暗作思量的目光。

遭了,他想,做错事了。

老院长猝然抬头,紧接着脸色由白转红,厉声喝道:“洛冰河!你……!”

她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想要把他塞回那幢小楼,但更多魁梧的男人向他们包抄过去,逼得洛冰河无处可逃,粗壮的手快要拧住他的胳膊——

“别这样。”沈清秋说。

众人一停,有几个转身看他——却在同时,洛冰河突然躲开几只伸向他的手,男人下意识一抓,被他一口咬在虎口上,疼得撒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