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忘记了所有的恐惧。罗维诺蹑手蹑脚地靠近前去,屏住了呼吸,心却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山鸡睡意朦胧地唠叨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忽然,他跳起身来,牢牢地将它扑在了手心。
他所在之处是个小小的斜坡。咯咯乱叫的山鸡扑腾着翅膀,和他一起滚了下去。他的脚脖子崴着了,脸颊被雪地里探出的一根小树枝划了个口子。然而狂喜和骄傲却烧透了他的心:这是他自己的第一次狩猎啊,这是他自己的双手从亚平宁,从世界得到的第一份宝物。
就在那时,一双大手将他从雪窝子里抱起来,他的整个小小的身子都感觉到了一处温暖又坚实的怀抱。如果那时,他的年龄再大一点的话,罗维诺就应该能想明白:爷爷是从一开始就悄悄跟在他身后的,为的是要看一看他是个怎样的孩子。可是,他才七岁呀。他只能缩在爷爷的怀里,为了所有的恐惧和骄傲,也为了疼痛的脚腕和脸颊,毫不羞愧地放声大哭起来。山鸡温顺地伏在他的怀里,他的小手轻轻抚摩着它美丽的羽毛。
……整整十五年过去了,又是一个除夕。罗维诺在更远处的山里,和游击队在一起。爷爷在毁灭了的维查利雅,和奶奶的全部生命在一起。
爷爷仍旧保留着那样的习惯,每天清晨在村前的矮坡上看着家乡的土地,就仿佛维查利雅的守护神。他年轻的时候确实俊美如同神祗,即使上了岁数也称得上漂亮。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的模样终于和他的年纪一样老了。
邻居家还有一座勉强算得上完好的房子,他就在那里住,总算是没有冻着。饥饿也没有来折磨他,他在自己家废墟下面的地窖里,挖出了足够吃一冬的面粉、黄油和鸡蛋。赫西丽雅从前总是说:什么时候他们家都不会饿肚子,除非女主人升天。瞧瞧吧,赫西丽雅,赫西丽雅,真是前村后庄头一个能干的主妇啊。
罗慕卢斯就用自家剩下来的那个炉灶生火做饭。赫西丽雅从前还说过:家里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灶台。事实如此,灶台的历史和文明的历史一样长,灶台养活了整个世界。听听吧,赫西丽雅,赫西丽雅,别看你一个字都不认识,你那些朴素的语言中有过多少真理啊。
新年越来越近,天气越来越冷,他却越来越离不开露天之下自家的炉灶了。他常常靠着砖砌的炉壁,感受着从中传来的暖意,然后就可以笑了。罗慕卢斯笑了一辈子,无论劳动、无论嬉戏、无论痛苦、无论欢乐。
昨夜的积雪还没有消融,这天黄昏又飘起了朵朵白花。很快,毁灭了的村落连同辽阔的山野,都像新娘似的披上了美丽的白纱。新娘总是美丽的,即使是相貌平平的赫西丽雅,四十多年前在婚礼上那羞涩的一笑,比希腊和埃及的美人儿们还好看哪。
罗慕卢斯仍旧倚在自家炉灶边,不舍得回邻居的房子里去。他仰头向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觉得它们全都是星星化成的。星星全都落在自家的老苹果树和老梨树上了。亲爱的两棵老树,还是当年新郎和新娘亲手种在窗外的。后来,他们的三个儿子在树上吃果子;再后来,就是四个孙儿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