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她身边,骨节粗大的双手正稳稳地把住方向盘。他的容貌神情依旧英俊和坚定,一如过去他们在一起的这十个月。
十个月是多长一段时间,足够从爱情之巅的一瞬狂喜,等到一个新生命的呱呱坠地。
十个月,也不过是短暂的青春里一段漫长的孤寂,如今这孤寂就快要结束了。他和她——在敌营中并肩工作、彼此陪伴了十个月的地下工作者,鲁滨逊和安杰丽卡,将要回到自己人中间,回到各自在生活中的位置上去了。
那时她不再是安杰丽卡,她真正的名字是契亚拉。
那时他不再是鲁滨逊,他是谁?十个月了,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别害怕,小妹妹,会顺利过去的,会好的。”
刹那间她感觉到一只结着薄茧的大手,将她那纤细的手腕攥得生疼。多少次,他正是以这样笨拙的方式,对她表示关爱和怜惜。她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她知道他为什么总刻意称呼她“小妹妹”……
“我不怕。”她微不可辨地说,“十个月了,我都不害怕。”
假如这晴朗的夜晚能永远停留在地中海边的这片原野之上,黎明和离别永不再来,该有多好啊……
开车的人是地下工作者鲁滨逊;因为这是在撤离,是地下工作的一部分。透过挡风玻璃凝望着漫漫长路的人,是亚瑟·柯克兰;因为这是在思索,是生活的一部分。
人,应当赶快生活。可是生活中不仅应该有战斗,也应该有美酒和鲜花,有美好的男人和女人。小妹妹这样说过,弗朗西斯也这样说过。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就能抵达最后一个联络点,那时他将彻底解除地下工作者的身份。鲁滨逊·克鲁索漂流孤岛二十八年,星期五和他在一起;鲁滨逊·克鲁索终究回到了人间,星期五依旧和他在一起。小说里是这样写的。
但小说到底不过是小说。“你呀,小伙子。”从前在安菲尔德球场外的一家酒吧里,曾有一位年长的水手这样对亚瑟说过,“读书就好,只是别像个傻子似的,照着书上过日子。”
一瞬间亚瑟真想把车停住,俯下身去,在方向盘上趴一会儿。然后就可以忘记一切:忘记战争,忘记地下工作者和第一突击旅副旅长,忘记比利牛斯的山风,忘记热那亚的长夜,忘记十六岁那年美好而狂暴的大海和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