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在沉默,窗户在沉默,地板在沉默,桌椅在沉默,合拢的卧室门板也在沉默。一瞬间彼得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弗朗西斯永远不会从门后面走出来了。
卧室的门终于开了,弗朗西斯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矢车菊一样蔚蓝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大海的颜色。他在沙发上坐下,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契亚拉的手腕上。
姑娘将白雪般的面庞别了过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属于契亚拉。弗朗西斯请求她讲一讲,这一年亚瑟是怎样度过的。起初契亚拉不过瞥了他一眼,褐色的眸子里似乎又是怨恨,又是惆怅。然而弗朗西斯坚定地说:
“说一说吧,小妹妹。毕竟在这一年里,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于是契亚拉端坐起身。亚瑟生命中最后一年的时光,好像一条大河,在她的叙述间缓缓流过。她的声音是那样平稳,神态是那样端庄,就连那不知不觉滑下面庞的泪水,仿佛也是平稳和端庄的。
说完了,她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在哭,就急匆匆地用小手绢擦擦眼睛。
“真感谢。无论是我,还是他——”彼得轻轻地说,向着弗朗西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都非常、非常需要知道这一切……”
可是弗朗西斯却猜测:姑娘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们。她一定藏起了一些属于大哥哥和小妹妹的瞬间,留在她自己的心里。
“这么说,他死得倒像个法兰西人。”弗朗西斯将面庞转向彼得,“像1848年倒在街垒上的那些诗人。可是谁需要他死呢?”
彼得霍然抬起了眼睛:“你是说他死得没有意义么?”
“我们的时代,死去比活着容易。但是应该死得必要。在撤退的最后关头,谁不需要他活在世上?就连他的利物浦队,也不愿意看着一个球迷这样牺牲吧……”
“住嘴!”彼得一下子跳起来,大喊道,“白白地牺牲!你知不知道,人一生只能死一次……”
弗朗西斯毫不躲避地直视着男孩子的眼睛:
“一生不能死两次,所以要珍惜死亡。当初他只要忍一忍,现在就能坐在我们中间……承认这一点是很痛苦的,但是不能不承认。”
彼得坐了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
“我不该发脾气……”从那骨节嶙峋的手背后面,传来了成年男性一样粗哑的声音,“一生只能死一次,我希望他这一次是值得的,能让人们永远记住他,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不是所有的牺牲都能被后世铭记的……”弗朗西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么多人都在抵抗运动中牺牲了,年轻的人、忠实的人、勇敢的人、可爱的人……然后战争结束,新的一代人出生成长起来。对他们而言,牺牲了的不过是一串名字,可能连名字都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