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人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曾经拼着命把他从包围圈中带出来的朋友,理应值得一朵美丽的花……

安东尼奥放下花儿,离开了。深秋的枯草在他的鞋子边上簌簌地颤抖,偶尔有一两棵随风飘起,挂到他蓬乱的头发上去。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假如有一天,他和罗维诺也要遭到这样的命运,但愿人们会将他俩在墓坑中并排安放。但他立刻就不再想了。他曾对娜塔莎说过:不应该想到死亡,这样,战斗才会很轻松。

只是,倘若丽莎问起她丈夫的身后事,他该怎么回答呢?

丽莎根本不问。

现在,人们都用尊敬而又怜惜的目光望着她。很有默契地,人们在她面前尽量不提到基尔伯特的名字,她自己也没提过。她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什么人留下的寡妇。

仿佛丈夫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人世。甚至仿佛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丈夫。

丽莎依旧给游击队员们包扎伤口、洗衣裳。动作依旧伶俐又轻柔,可她却好像看不见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也看不见那些补丁斑驳的衣料了。愈来愈经常地,她的目光追随着小鸟儿、小云儿、小花儿、小星星。因为人们都那么说:“想让你的小娃娃长得漂亮,那就多看看漂亮的东西。”

秋天飞快地就过去了,冬天不知什么时候也快到头了,快得甚至没有给人留下什么不平凡的印象。在寒气中待久了的躯体,全凭自然的本能期待着春天的光与热。

每天晚上,她都要把基尔伯特教给她的德语单词回忆一遍。生怕只要偷上一天的懒,就会忘掉似的。

“儿子。”

她把手放在腹部。腹部是温暖的,轻轻起伏的。也就是说,儿子活着。

“妻子。”

她把手放在心口。心口是温暖的,轻轻起伏的。也就是说,她活着。

“丈夫。”

她的手依旧停留在心口。因为叶塞尼亚老婆婆说过——爱一个人,是要凭着心去爱的。心口是温暖的,轻轻起伏的。也就是说,丈夫活着。

每一天都这么过去,每一天她都跟着队伍前进。儿子在腹中,丈夫在心里。他们一家三口在北意大利的土地上辗转跋涉,都是靠着她一个人的那双小小的、孩子似的双脚。

北斗七星重又升上了午夜的天顶,御夫座重又浸入了春水似的银河。1945年的春天如期而至,把碧草和野花铺满无名的坟墓。

在亨利希·海涅百年前漫步过的波河平原上,农妇们开始播种了。在更久远的岁月之前,恺撒曾在这里折断自己的长矛,查理曼曾在这里用头盔掬饮波河的水。但只有播种人走过的地方,泥土才格外芬芳,格外温暖。

这是三月。在波河平原上的一座农舍里,丽莎安静地坐在窗边,将一块洁白的亚麻布缝制成婴孩的小衣裳。她计算着日子,知道那意义重大的时刻就在不远处徘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