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一家大型医院的院长,长期从事过地下工作,和许多游击队员都有往来。人们就把小姑娘带到他那儿去了。没什么要紧,无非是新生婴孩常有的那些毛病,需要住院调养一个星期。趁人们忙着料理小姑娘的事情,罗维诺悄悄溜了出来,甚至没有告诉安东一声。现在,他只想独自在米兰的大街上走一走。

路过圣西罗球场的时候,罗维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了从前,自己藏在大学生宿舍里躲避追捕时,弟弟说过的话:“真应该带你去一趟圣西罗!”那时费里西安诺的神情和语气,就好像在谈论什么无价珍宝似的。

就让费里西安诺为他的AC米兰骄傲吧。那时罗维诺曾向费里西安诺夸下海口:如果足球场上也有一位上帝,一定是要在那不勒斯显灵的,哪怕上帝今天还没有诞生。圣西罗球场再好,也比不过那不勒斯的绿茵,那里的每一寸草皮、每一个座位,都还记得罗维诺的的欢呼和热泪。

罗维诺沉浸在这伟大的幻想中,仿佛肩头生翅、脚底生云,飘飘然地不知飞了多远。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然小小地吃了一惊:到底还是闯到这里来啦,费里西安诺那间小小的学生宿舍!

“好久不见啦,老弟!”他咽了口唾沫,径直推开了门。

费里西安诺一直把他拽到桌前坐下。

“可把我想念坏了,老哥!你来得可巧,我正打算出门买酒喝……快被论文给逼疯了……”

“指望老子帮你写么?”罗维诺讥嘲地打了个响指,“老子记得一清二楚,十一岁的时候,你就给贝亚德写了篇三千字的文学评论。说你现在写不出来,鬼才信呢。”

“可是这篇论文里没有圣洁的美女贝亚德,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费里西安诺哀怨地拉长了调子,“只有近代意大利各绘画流派的比较研究。”

“果然是北方的文化人,大学生!书念多了就会毁脑子,这话一点都没错。老子连中学都没读完,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却要比你从书里看到的多上几倍。爷爷亲口跟我说过:好孩子不应该只过安稳日子;好孩子应该趁着年轻,到外面闯一闯,见识见识世界。爷爷当年就是这样儿的……”

罗维诺说不下去了。费里西安诺则闭上了眼睛。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过了好一阵,罗维诺才终于能够重新开口,“就在维查利雅村前的矮坡上,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只衰老的鹰。”

“我想念爷爷奶奶,非常想念……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就想好了,要请他们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费里西安诺仍旧双目合拢,“还记得维查利雅的老屋么,罗维诺?墙上那些照片,有一张是爷爷和第一批AC米兰球员的合影……前些天我遇见一位老先生,他问我:‘嗨,小伙子,你该不会是罗慕卢斯·瓦尔加斯的孙子吧?长得可真像。想当年,瓦尔加斯来看我们建队后的第一场球赛,还跟我们照相留念来着……’唉,不知怎的,当时我在马路上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可真是……”

“别谈这个了,老弟,刚才你不是说要去买两瓶酒回来么?我好久没醉过了。”

正当费里西安诺翻出钱包,准备出去的时候,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门口站着的是这样一位女郎,犹如古罗马仕女从大理石底座上走进了人间。这就是契亚拉·瓦尔加斯,一如他们记忆中那般美好。

弟兄俩几乎是同时吹了声口哨,争先恐后地迎上前去,拥抱和亲吻久别的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