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过两个孩子,一个是小雄鹰,一个是小白鹤。妈妈的小白鹤飞走了,又飞回来了。妈妈的小雄鹰飞走了,再也不飞回来了。

“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娜塔申卡。”瓦列里叔叔这样说,仿佛娜塔莎是他的亲生女儿似的,“准备莫斯科大学数学系的入学考试吧,我们知道你还想继续念书。”

在十六岁那年中断了的生活,要在二十岁时重新开始。关于她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不过是一份由意大利抵抗组织出具的文书,证明阿尔洛夫斯卡娅女士在战时历尽苦难、勇敢斗争。至于是些怎样的苦难,娜塔莎连妈妈都不告诉。

妈妈根本用不着开口询问。梳头的时候,妈妈总能望见女儿早早花白的头发。

娜塔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准备考试,一点点地拾起那些耽误了的知识。收到数学系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她就去买了瓶染发剂。于是她又拥有一头金发了,就像战前那样。

可是新长出来的发根仍然是雪白的。她就一直染……新长出来的发根永远是雪白的。

在莫斯科大学,数学陪伴着娜塔莎,就像男朋友陪伴着女朋友似的。

战后的第一次中学同学聚会,九年级二班只剩下一半人,其中只有四个男生。他们坐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永远看不够的照片,唱那些永远唱不完的歌。

“小雄鹰,小雄鹰,展开你的翅膀,能把白昼变得黯淡。请相信我吧,我没想到死去,我才十六岁小青年……”每一次聚会,安妮娅总要唱这支歌,唱完后也总要搂着娜塔莎的肩膀,无限惆怅地说:“唉,娜塔申卡,娜塔申卡,还记得九年级的时候么?那时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喜欢他……因为他是小雄鹰……”

如今安妮娅已经不姓苏尔科娃了,当然也没能姓布拉金斯卡娅。战争刚一结束,她就嫁给了一位复员军人。可是娜塔莎觉得: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爱情交付出去。她耐心地等待着,相信自己还能够遇见一个人,有着小雄鹰那样的性格、笑容和眼睛……

这样好的人自然是有的,这样好的人自然也都有女朋友。于是大学时光平平静静地过去了。毕业的时候,妈妈和瓦列里叔叔都说:如果娜塔莎还想深造,他们就会支持,因为她现在是唯一的孩子了。

瓦列里叔叔在前线负过重伤,受着后遗症的折磨,而妈妈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娜塔莎这样回答他们:“我想尽快工作,因为我现在是唯一的孩子了……”

她回第三十五中学当了一名数学教师。希帕蒂娅、埃米莉·布瑞杜尔、索菲娅·柯瓦列夫斯卡娅……在那些伟大的女数学家的名册里,永远地删去了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的名字。

现在,只有在长辈和朋友面前,她还是娜塔莎。学生们和同事们都尊称她的名字和父名:娜塔丽娅·尼古拉耶夫娜。再难的数学题,娜塔丽娅·尼古拉耶夫娜只消扫上一眼,就能给出最简捷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