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同志。我得向你提一个无礼的要求,希望你不会介意。”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又似乎有着百分百的把握奥利弗不会拒绝她似的,“你知道的,我得完成一些突如其来的工作,他们就像是龙头坏掉的自来水那样呀,停都停不下来——但是想到这些工作的背后,老大哥会带领我们前行。没错,老大哥。我们正在为党做着贡献啊,成为社会的一份子。”她说到后面越来越激动,甚至有点停不下来。奥利弗轻咳了一声,试图让她能够想起她的初衷——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半分。

“哦,我差点忘了。瞧我这记性。”她在口若悬河之中偶尔瞥见了奥利弗的举动,才像是醒悟过来一般抬手向自己的脑袋敲了一敲,她的头发看上去乱糟糟得黏成一团,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我出门后,我家那个成天不安分的小孩得拜托你照顾一会儿,就一会儿。”她似乎要验证自己的言语有多大的说服力一般,“他平时虽然比较闹腾,不过到其他人面前应该会好一些。哦,马特,快过来——”

小孩子听到母亲的呼唤一咕噜蹿到他们之间,紫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母亲与邻家的大哥哥。波诺伏瓦太太蹲下身子开始给孩子灌输一些必要的道理或是教条,奥利弗听得有些犯困。他浑身上下被方才的飞行体验弄得发疼,现在需要一段能得到足够质量保证的睡眠。

“就是这样,马特。你得跟着这位同志一会儿,我过些时间会回来。”波诺伏瓦太太对着小孩说完这句话便匆匆忙忙地提上布包消失在走廊尽头,丝毫没有得到奥利弗的半分同意。马修又抬头望了望粗眉毛的大哥哥,奥利弗俯首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上。奥利弗叹了一口气。

“我们首先得进去谈。”

三.

马修本不是一个太过闹腾的孩子,只不过与母亲待在一起久了骨子里小孩子的天性便冒了上来。与奥利弗待在一起时便乖巧了许多,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快要比他高的大白熊玩偶。“他叫什么名字?”奥利弗这样问过了很多遍,意外的是小孩每次都能告诉他不一样的名字。这令奥利弗感到了一分异常的新奇。

“你想去看绞刑吗?”马修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似乎更发亮了一些。对于战后俘虏的这些残忍而血腥的处理不知为何反而更能引起这些孩童的兴趣。

“很有趣?”马修再次点点头。奥利弗总是能谈起一些吸引孩子注意力的话题,他思考了片刻,“你觉得他哪里有趣?”

“能够看到欧亚国的敌人…他们很糟糕。”奥利弗像是被孩子的话语挑起了兴趣,他歪着脑袋弯起了两侧的唇角。

“我们所在的地方叫什么,你知道吗,马特。”他学着波诺伏瓦太太对马修的称呼对他进行了提问,小孩子显然能够流利地回答这个问题。他并不反感这个称呼。

“大洋国。”

“不,你回答的不对。”奥利弗故作玄虚般地压低音量凑近小孩的脸,小孩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瘪了瘪嘴却也没说出什么多余的抱怨,半响才唯唯诺诺地出声。这应该是一个胆子比较小的孩子。

“那么…英社?”英社是英//国社会主义的简称,他大概是从门庭前的海报知道了这个词。奥利弗再次摇摇头。

“你说的这个可不是一片土地的称谓。”奥利弗板起脸故作严肃地直直对上他的视线,马修显得有些慌张,“那是什么?”

奥利弗嘴角的笑意又拉大了一分,这次他的笑容中似乎带上了半点得意与自傲。他将双手搭上孩童小小软软的双肩,长时间蹲下的动作令他的双腿有些发麻,不过此刻他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他拉长了音调凑近孩童耳边,将自己的言语拖长成一串长长的歌剧一般,却不怎么动听。

“不列颠。”他说,“我还得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就是不列颠,好孩子。”

亚瑟显然听到了他们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等到波诺伏瓦太太将马修领回自己家时,房门合上的声音像是要把整幢胜利大厦的粉尘全部抖落下来。奥利弗这才回头将目光移到亚瑟的地方,亚瑟此刻已经躺上那张不怎么大的铁板床,半阖着眼像是早已又一次进入睡眠。直到奥利弗再次迈开脚步亚瑟却蓦然开口。

“愚蠢至极。”他又重复了一遍奥利弗刚回到家时的形容,这个词从亚瑟口中一天能听到不少次,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再次开展。“你该庆幸那小家伙没把刚才的话语转告给思想警//日//察,他们指不定能给你套上什么罪名。”

“又指不定你说的那些下一秒就会成真呢,你总是想的这么浅显而天真。”奥利弗对他扯开一个近乎夸张的笑容,他那张与亚瑟极为相似的面容却总能带来南辕北辙的表情,“思想罪即是死亡。我们早就死了,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而我所说的就是事实,你们这些傻子被蒙在鼓里太久了,还不如抽一根烟让你的大脑陷入一片乌烟瘴气中。”他随即像是一个未长大的孩童般喃喃自语,他躲在自认为电幕发现不到的地方。奥利弗的嘴型一张一合,他开始重复着一句方才说过的话,“我就是不列颠。亚蒂,我就是不列颠。”像是一个对老大哥有着无比狂热的教徒一般,只不过对象出了一些差错。亚瑟朝他白了一眼,转过身去面对凹凸不平的墙面给他留下半个床的位置。

“睡觉。”他发出了声音,奥利弗一天听不到几次亚瑟的声音,虽然实际他完全可以听一听自己的嗓音从此来推敲出亚瑟的。亚瑟没有再去管背后的人做什么,奥利弗将手上的尘灰洗去之后又试图把自己弄得干净一些,身上的伤口他大多数都才去放任他自生自灭的举动。他躺上那张床的时候天色已经相比之前暗了许多,亚瑟嘟嘟囔囔了一句晚安,他才完全的阖上眼等待下一次黑暗的降临。

四.

奥利弗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起的时候赶到了真//日//理部的大楼,那个金字塔形的大建筑里面不知道挤满了多少黑压压的人群。他身上穿的还是破破烂烂没有经过认真缝补的制服,亚瑟在他起初飞行之后还会耐下性子来数落他两句,而后便拿起针线像个上了年纪的老母亲一样替他缝补满是破洞的衣服。到后来奥利弗屡教不改的次数越多,亚瑟便完全放任他自生自灭。

办公室没有杜松子酒,这令他在这样一个早晨有点烦恼。昨晚波诺伏瓦太太家孩子的吵闹声响了一整夜,奥利弗脑袋的三分之二几乎要被这烦人的吵闹声所完全充斥,像是夏日里扰人的蚊虫在你耳边缠绕不断。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在这时候能有一点气味及其难闻却好歹有些作用的酒精来让自己一团糟的脑袋索性完全停滞,亦或是直接等待某个人来冲着他的脑袋来上一拳。

他希望这个人能是亚瑟,不过亚瑟显然没有像他一样遇到这个困扰。这个时候他也许还躺在房间里的床上梦到他面前白惨惨的墙壁。奥利弗理了理他手边乱糟糟的几叠文件,新语的编写进度正如计划中一般迅速而有条不乱。再过不久他们大概就能将它伟大的语言毁得一干二净。感谢上帝,他们起码还想到要删掉它原来的名字,省得后人得将这个毫无美感可言的罪名怪罪到他头上来。

他与亚瑟的日常工作就是在真//日//理部编写新语词典。通常亚瑟都会替他做掉大部分的工作,奥利弗时常在一旁指指点点,有时候甚至会说出一些冷言冷语以表达他心中满腔的热情与赞美。当然这些事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进行,在家背着电幕用着可笑的口型居多——他可还不想这么早成为党下一个蒸发掉的牺牲品。也有时候会略显放纵,在无产者肮脏不堪的建筑角落做着激情澎湃的发言。

“了不起,了不起。瞧瞧我们的好亚蒂在做些什么。”奥利弗会悄无声息地走到亚瑟的背后而后伸出手抽去后者手中的文件,若有其事地仔细打量上方的文字时不时故弄玄虚般点点头。“新语——真是一番伟大的成就,几乎可谓是人类文明出现后最为伟大的举动。我们的孩子以后得少受多少苦啊,没有了太多词汇一股脑灌进脑子中的烦恼,他们以后只需要记住一个词——便能得知所有与这个词汇相关的一整条链子。哪还需要什么漂亮繁杂的形容来修饰文章,哪还需要什么多此一举的双关语来展示他们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