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没有对他的言语进行理会,他早习惯了奥利弗这样的疯言疯语。奥利弗自顾自地对着包括他自己的唯一的听众说下去。

“党是多么聪明啊——无知即力量。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越说语气越是激昂,甚至像是要把周围的物体全部靠声波震起来似的,“删去这些词汇之后,群众哪里还有余地来构造出他们浅薄而又幼稚的思想呢?没有。你想想,无知的群众想要对老大哥进行抗争,党揪着他们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询问缘由。”奥利弗说到这里话音突然降低了不少,他睁得浑圆的双眼突然又狡黠地弯成一道可爱不过的弧度。他装模做样的模仿着想象中仁爱部拷问与被拷问者的语气。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罪行。’‘因为你们是不好的。’‘为什么?’‘因为你们做的事是不好的,你们的情报也是不好的,你们就是不好的。’”

讲到这里奥利弗不禁放声大笑,弯下腰捧着腹部像是要把内脏都笑出来。“你瞧瞧,是不是有趣极了?他们的论证材料几乎可以完全用‘不好’这个词来一言概之,甚至说不出不好的深层概念,支支吾吾半响道不出一个所以然。必要的时候甚至连自由这个词都说不出啦,他们脑袋中只记得free from这个不必去思考含义的用法。有趣极了,哈哈,你说对不对。”

亚瑟依旧保持着缄默,这令他们之间的气氛瞬间由万分激昂的澎湃演说瞬间跌落至刺骨凉意的谷底。奥利弗显然对亚瑟的态度开始抱有着不满,他努了努嘴,将手中的文件暂且扔到一边,而后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到亚瑟身前。他正想开口,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正对着亚瑟的视线,后者小小地蹙起眉。奥利弗双眼几乎快弯成一道窄窄的月牙,嘴角咧开的弧度愈发增大。

“哦,我为对你说了这些话感到抱歉。”他几乎是要将音量压到最低,而后凑近亚瑟的耳边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将右手掩住自己的口型。“我差点都忘啦。我们的好亚蒂早就为伟大的新语词典的编写尽了一份毫不微薄的力量。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又突然向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在原地划了一个圈,“见证新语诞生的同时而毁坏自己的语言。没错,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舍生取义的精神了。”他说到这里几乎是要笑出声,声音越来越高,活像是一个完美的疯子,“你在毁坏我的语言。亚蒂,你在毁坏我的语言。不列颠的荣光都早就被你扔到脑后啦——自从你被斯拉夫人占领国土之后。你怎么不索性像阿尔弗雷德那个白痴一样消失就好啦。哈哈,总好过自欺欺人的你在这里做一些愚蠢至极的事——你不是一直喜欢用这个词形容我吗。现在呢,说出来听听。”

“愚蠢至极。”奥利弗几乎尖叫出来,“你毁了我的语言!你这个杀人犯!”

奥利弗猛地回过神来,发现他现在身处之地是喧哗杂乱而又拥挤不堪的食堂。亚瑟坐在他的身边,他的对面是真//日//理部一同工作的几个好同志。他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面前是一碗用破破烂烂的碗装盛的稀粥,一片干巴巴的黑面包,几片大概能称得上有肉的味道的东西,还有一杯杜松子酒。

史蒂芬常常会被奥利弗风趣幽默的逗笑,他是奥利弗在真//日//理部一起工作的人之一,他十分喜欢听奥利弗讲他那番听上去鼓励人心的言语。这不,奥利弗对着在场的人弯了弯眉眼,亚瑟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他的面部表情时常给人以一种疏远的感觉。而史蒂芬不一样,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奥利弗接下来的发言。

“你们一定猜不到我们今天又为党做了多大的贡献。”奥利弗狡黠地朝他们眨眨眼,他的视线在他视野中离他比较近的几个人浏览了一遍之后停留在史蒂芬的身上,后者显然也回以他一个带有傻气的笑,“我们又消灭了几十个词语,双倍加好。第十版新语词典马上就能到你们手上,后人会为我们伟大的成就而感激,瞧,党因我们的举动而逐步前进。老大哥在看着我们!感谢老大哥!”

“感谢老大哥!”史蒂芬立刻跟着喊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带动起周围的气氛,巨大电幕下老大哥的脸此刻像是正在鼓舞着他每一位无知的人民。所有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双手置于头顶手腕交叠,激动地喊着老大哥的名字。而奥利弗在附和周遭万分洋溢的热情之时,也没有忽略来自他的身旁,亚瑟的一声咒骂和一句疯子。

五.

疯子。哦,这个词还真是适合他。奥利弗忍不住抿了抿嘴,他将要快止不住内心涌出的笑意了。是的,疯子,那又怎么样呢?他足够聪明。他有把握在不惊动那群傻呼呼的群众亦或是思想警察的同时做着别人看来愚蠢至极的举动,嘴里又念着大放异彩的言语。谁会去在意一个疯子的一言一行?他像往常一样从真//日//理部金字塔型的建筑大门步出,空气显然比以往更多了一分泥泞。原本在空中不安分地飞扬的尘土被太过潮湿的空气凝聚在了一块,看上去要下雨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奥利弗与以往一样绕过蜿蜿蜒蜒的小路去做一次令人身心愉快的飞行。

不过今天他的计划被一些意外的因素所打扰。他想昨晚波诺伏瓦太太家那个小孩的哭闹声绝对要为这件事贡献出一份责任。他的脑仁像是被真//日//理部的大铁门夹过一般环绕着各种各样不和谐的音调,午餐时那一小杯杜松子酒远远不能解决奥利弗像是一团浆糊的脑袋。他猜想着他需要更多的酒精——即便是类酒精的产物也好——来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这令奥利弗在前往自由的道路上被无产者所待的街区飘来的酒香所吸引。他站在酒馆的玻璃门之外小小地思索了片刻。无产者不是人,这是党一直尽忠职守地灌输给他们的信息。他站在玻璃门外透过上面沾着的一些黄褐色的泥水望向里面非人的世界,戴着小礼帽的老头手里举着一个酒杯显然已经醉醺醺地前俯后仰。体态宽胖的中年男人像一滩泥一般软绵绵地搭在椅子上。

六.

奥利弗的视线完全定格在他眼前这个在酒馆里对着一碗稀粥大快朵颐的人,他有着与阿尔弗雷德近乎完全相似的脸,更奇妙的是他的名字就叫阿尔弗雷德。几分钟前他站在奥利弗的身后,用着阿尔弗雷德的嗓音和语气对他开口。

“Wow,我以为你去练习摔跤了,伙计。”

奥利弗在心中对他竖起一根中指。他不得不承认这和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阿尔弗雷德一模一样,至少从智商方面来说的确是这。但奥利弗能确认他不是,真正的阿尔弗雷德早在美国被俄国佬吞并的时候就消失啦。奥利弗于是转过身,他没有直接与他搭话,而是先将他拉进人头攒动的酒馆。里面至少比外面要安全的多。

“首先,我不认识你,同志。”奥利弗说了一个谎,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选择用这样的开头。阿尔弗雷的立刻阻止了他的下文。

“同志。这样的称呼还是得了吧,老家伙。你该先把你身上那件外套脱下来。这里可不像你们那些党员成群的地方在乎这些。”没头没脑的小伙子朝他眨了眨眼,随后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替他扒下那件破破烂烂还沾着些水汽的外套。

“…你知道你这样已经能构成性骚扰。”

“我不知道。我不想和你谈论这些,老奥利。也许你会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在这之前不妨请我喝一碗粥——英雄快饿坏啦。哦,顺带一提,我叫阿尔弗雷德。”他看到奥利弗的表情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变成了一幅有趣的样子,“你喜欢这个名字。”

这就是在这一刻的前几分钟发生的事。奥利弗上下打量着阿尔弗雷德可以称得上是滑稽的吃相,年轻的小伙子较大的动作幅度简直与这乌烟瘴气的酒馆格格不入。奥利弗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过他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听着身旁戴着小礼帽的老头子自顾自嘟囔着彩票的事,漫不经心地等到他快速解决完眼前的一碗粥后,奥利弗清了清嗓子。

“现在你可以为我指点迷津了,先生?”

“叫我阿尔弗雷德。等一等。”阿尔弗雷德抬起手拿他的那件大外套的衣袖擦了擦嘴,又兴致勃勃地朝酒馆的人要了一杯酒,“这里的酒不怎么好喝,哦,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