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临,汴梁的街头巷角热闹纷扰,李家却渐渐沉寂。
后院的一间房中烛光微亮,李云杳捧着从沈亿陆那儿借来的《丧服》,凑近光源处,全神贯注地看着,遇到不解之处则会提笔在纸上写下来,准备有机会再请教沈亿陆。
照理说她有系统的辅导,不需要别人的答疑解惑才对,奈何系统当初坑了她,——系统的藏书并不丰富,只有固定的教材,用千百年后的义务教育来打比方的话,系统就只有教科书,其余辅导资料、课外书、练习册只能靠她自己去找。
李云杳才知自己被坑:“你的藏书如此匮乏,如何辅导女进士?”
系统厚颜无耻、理直气壮:“对啊,系统只是根据现有的教材辅导学生,学生有什么书本,系统便负责根据该本书的内容进行辅导。”
李云杳:“……”
得了吧,以你们系统这么古板的辅导方式,给你二十年你都未必能培养出一个女进士来。
系统反思:“你说的有道理!”
然后它就颁布了一些新规:李云杳作为夫子,她比当学生会多一些任务,那就是要写学习心得、做笔记文章、写教案等,每半年还要经过一次“年中考试”,检验她的学习成果、考验她的灵活教学能力。
李云杳:“……”
总觉得系统是在恶意报复她。
明知系统坑,可为了她所向往的世界,她不得不总是去向人借书。
去年吴彦祚病逝,然后她刚好在准备两个月后的“年中考试”,——写一篇优等的悼祭文。——这是她写来悼祭自己祖父并准备在忌辰烧给他的,恰好得知吴家有万卷藏书,于是她计上心头,将悼祭文修改了些地方,作为吴彦祚的悼祭文送给了吴家。
别看吴彦祚是武将,他本人是很喜欢读书的,家中收集了万卷藏书,藏书量比大部分文臣还多。
只可惜他并未要求自己的子孙读书考科举,除了长子吴元福好学、擅长写文章和精于书法之外,其余儿子不是武夫,就是年幼还未有才学。因此他的这些藏书,就让李云杳动心了。
李云杳的悼祭文写得非常好,感人肺腑(主要是倾注了她对自己祖父的思念之情),让吴家的人羞愧不已,认为错过她这么好的儿媳妇是他们的损失。
借着这次李云杳的主动示好,吴家又燃起了恢复婚约的念头。
当然,因为吴家在治丧,所以吴家并未提出来,但从吴元樊后来对李云杳频繁地提及他们过往的感情来看,他是有这个心思的。
李云杳一边敷衍他,一边从他那儿忽悠来了不少书,——要不是沈霁后来出现,对他们冷嘲热讽了一通,把吴元樊气得回家闭门治丧,她估计还会继续为了白嫖吴家的书籍而丢掉节操。
虽然失去了白嫖吴家藏书的机会,但李云杳也并非什么都没得到,她的悼祭文为她博得了“有情有义有才学”的好名声,而且文章写得好,也入了不少士人的眼,因而获得了“才女”的美名。
她不在意这些虚名,可不得不说,虚名这玩意儿带来的好处会更多,——她爹不再对她嗜书的行为表示不解,她去向一些学识渊博的大儒请教问题时,他们也十分乐于指点她,令她受益良多。
今年闰二月开贡举后,她弄到了进士科的试题,然后自己尝试进行了一次考试,之后将卷子送去给曾经指点自己学问的知制诰、史馆修撰扈蒙那儿请他点评。
知制诰是负责起草诏书的官,而史馆修撰则是馆职。能带馆职的都是朝廷所储备的人才,就连宰相都是带馆职的比较清贵。这两个官职若不是学识渊博、通晓典籍的人是无法胜任的,而扈蒙曾是进士出身,又主持了今年的贡举,若能得到他的认可,李云杳对自己的学问也就心中有数了。
前些日子扈蒙回复她说:“可惜你非男儿身,否则今年的贡举,能在三十名内。”
李云杳既遗憾,又不遗憾。她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但自己的名次只能排在三十名左右,假使让她去考,她也是会落榜的。考不上,那名次是多少便不重要了。
为何?
无他,从大宋立国至今,虽然年年都开贡举,奈何每一次录取的名额只有数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人,今年的贡举更是只及格了十个人,可想而知这竞争之大。
李云杳自问自己才读书七年,底子浅薄,想要挤进前十,她还需再钻研数年。
系统安慰她:“以夫子的才学,教导沈继宗是绰绰有余的,且科举规矩每年都在变,而夫子没有机会向考试官行卷,若能,也会大大地增加进士及第的可能性,因此夫子不必妄自菲薄。”
“行卷”即将自己过往的文章呈给有负责贡举的官员阅览,这样一来,在科举考试时,若正好遇到该官员为考官,那么考官会将他之前的“行卷”作为评分项之一,决定是否录取。1
说白了,哪怕科举制度是能让寒门改变出身的机会,却也不代表绝对的公平,因为这是个讲人情、靠关系的社会。
李云杳没空去愤世嫉俗,她还得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学问,否则接下教导沈霁的任务后,她自己学习的时间只怕会大大减少。
正沉浸在书籍的世界中,忽然听见房门传来“哐哐”的敲门声。
李云杳以为是李母,便道:“知道了,娘,我等会儿便歇息,不会再看书看到三更的了。”
敲门声止,李云杳以为李母走了,谁知半开的支摘窗忽然被掀开,一道身影轻盈地钻了进来。
她刚要叫,忽然听见系统提示:“夫子,沈继宗来找你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云杳:“……”
居然是这厮,拳头硬了。
沈霁溜进来后,还想看李云杳被吓到的场面,结果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烛光只照到她半张冷若寒霜的脸,加上李家一片寂静,沈霁反倒被吓得心肝颤了颤。
“李云杳,你做什么吓人?”沈霁拍着胸口,自顾自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考虑到她还得让沈霁配合自己完成任务,李云杳将怒火压下,问:“这些年你什么都没学,就学了这宵小的本事?”
“我——”沈霁一噎,讪讪地解释,“我这不是怕你不肯开门嘛!”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李云杳放下书,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也不再追究她翻窗进来的事情,“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什么不白天过来,非得挑这晚上?而且你过来是没有走正门的吧?”
“你家围墙太矮,不翻墙有点对不起它的高度。”沈霁道。
李云杳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