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长老这话刚说完,眼前便闪过一团影子。身下蹲踞的屋顶塌了,李舒掐着他脖子,与他一同重重跌入那无人的铺子中。
碎瓦片划破鹤长老皮肤,地面更是撞得他浑身疼。他哼哼唧唧,忽然停口。
“你敢动手,我剥了你的皮!”李舒收紧了手上的力气,诅咒般恶狠狠低吼。
鹤长老在近乎窒息的时刻还能笑出来:“哈……好。”
他是完全不显任何窘迫和紧张,抽搐地笑:“就连上次,你也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李舒撤手起身。鹤长老也正要起身,胸口忽然被李舒重重踏了一脚:“你再敢干出上次的事情,我发誓,世上将再没有你绍布这个人。”
李舒离开时只跟千江长老颔首,他没说答应,千江也不追问,仿佛笃定他必不可能违抗自己的命令。
雨仍在下,李舒忽然厌恨起大瑀这无穷无尽的雨。
它淋湿身上所有衣服,连带心情也无法利落。
商歌和白欢喜跟在李舒身后,随着他慢慢往前走。李舒忽然回撤,手爪像钩子一样抓向两人。商歌立刻后退,白欢喜却完全不动,并主动迎上李舒的手。
李舒在他脸上挠出几道痕迹。
白欢喜静静地接受他施与的惩戒。
“你们两个务必留意绍布……留意鹤长老。”李舒说,“他这人无法控制,无法捉摸,即便现在答应我,也可能下一刻反悔。”
“苦炼门谁能制得住鹤长老?”白欢喜反问,“即便你也不能够。”
“星长老可以。”商歌说。
白欢喜扶额:“是是是,在你眼中,星长老什么都可以。鹤儿心情好的时候,也许能听进星长老的话,现在……不可能。”
鹤长老原名绍布,意为“鸟儿”,他是苦炼门门人的孩子。
父母把他和两个妹妹献给了十长老,交换更漂亮的名称和头衔。两个妹妹先后死去,唯剩一个绍布。
在苦炼门那条狭窄的深谷里,在李舒还没被义父从赤燕捡回苦炼门的时候,他和年幼的星长老度过了一段日子。
他一直以为两个妹妹已经脱离苦海,苍老的长老们告诉他:你在这儿见不到的人,便已经不必受苦。
绍布信了,又羡慕又嫉妒,又高兴又不甘。
李舒来到苦炼门后,代替了他的作用。长期受苦而熬白的头发让绍布看起来并不像几岁的孩子。他听见长老们议论如何处理他,听见他们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死也不是坏事,兄妹三人可以团聚。
用李舒的话来说,绍布是那时候开始发疯的。
熬过了长老们赐予的痛苦,能活下来的人,本身已有“明王镜”好几重功力为底。那时候绍布的“明王镜”练到了第四重,长老们不舍,便留了他一条命。
他没什么在意的人,没有任何可以被威胁的东西,随心所欲地活着。和李舒年纪相仿,却始终是十五六岁少年的身形,连行为、智商也似乎永远无法长进,是苦练门中最让人头疼的人物之一。
“千江长老来找我,居然还带上他。”李舒说,“这分明是想在大瑀江湖里添一把火!连我都无法控制绍布!你们难道忘了他曾经做过什么事?”
白欢喜和商歌对视一眼:“你也知道没人管得了他,他要过来,我们有什么办法?”
李舒越想越心焦。
去年明夜堂卷入朝堂纷争,打着苦炼门的旗号,劫狱救了一个被皇帝流放到北戎的犯人。消息传到苦炼门,李舒实在怒不可遏,他决心带几个亲信到大瑀,狠狠教训教训明夜堂,报这不明不白的仇。除了白欢喜、商歌之外,还另有一位专门施行美人计的漂亮门人。不料鹤长老竟也偷偷跟随在他们之后。
李舒查出江门城一位善心大户早年时专做拍花子生意,把大瑀孩童卖到北戎当奴隶、卖到赤燕去炼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遭那位善心大户毒手,但假借明夜堂之名教训此人,实在是一箭双雕。
他穿了岳莲楼惯穿的衣服,潜入大户家中一通打杀,并在院中地面留下“旧债血偿”四个字。
他并未杀任何一人,只是细细挑断大户手筋脚筋,把他好好折磨一番。翻墙离开时,还专门在一个乞丐眼前露面,生怕无人知晓是明夜堂岳莲楼作为。
只是第二日,那大户家中一百一十三口人全数被杀的消息传遍江州,才令李舒诧异。
鹤长老喜滋滋找到他炫耀自己的功劳。他在李舒离开后潜入杀光所有人,却留下了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小姑娘。那小孩哭得累了,睡在柜中,鹤长老打开柜门看她两眼,又把门轻轻掩上。
正是那小孩儿作证,在家中打杀、作乱的,是一个穿红色衣裳的恶鬼。
明夜堂依照线索追查,才终于找出潜伏在阮不奇宅子里的李舒。
“绍布一出手便是一百多条人命,这债全算在明夜堂和我身上。”李舒咬牙,“我是门主,我可以吃这个亏,但他若是故技重施,只怕大瑀江湖人和苦炼门,将成为永生永世的仇敌。”
“难道我们现在还不算永生永世的仇敌?”白欢喜问。
李舒闭嘴不言。
白欢喜轻叹一声:“英则,你不想走。”
得不到回答,白欢喜亮出了杀手锏:“你若不走,我就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栾秋。”
李舒双目一红,野兽般钳住白欢喜下巴,怒吼:“你敢!!!”
“果然,这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白欢喜笑了笑,“李舒,梦早已做够,回去吧。”
金满空陈尸路面,终于被倒夜香的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