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银发青年的眼眸闪烁如极北方的星斗,带着浓浓的厌弃和冷漠。
在搬至程家隔壁以来,时蔚然还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上次看见这样一副送葬脸,还是在那破败的街头雪花般飘飞的通缉传单上。
为了争抢有限的物资,荒星平日就会爆发形形色色的冲突。大家伙儿都不是什么好人,长年累月的被关在荒芜之地,养蛊似的,没被逼疯就不错了,很少有理智。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卡兹曼星只进不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口溢出的原因。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疯子们最不缺的就是被欺凌的对象。
那段时间,时蔚然的艳名传遍大江南北,成了众人眼中巴结权贵不成的美貌贱货,卡兹曼星上的恶徒们有着奇怪的共情,时蔚然此举仿佛是在说“联邦的男人就是比他们这群人强”,自我带入后感觉有被冒犯到。
他们疯狂的找时蔚然的麻烦,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陆山彦因此见识到了人类暴力的上限与腌臜的下限,同时目睹了时蔚然频繁搬家的全过程。
吃完饭团,时蔚然提着牛奶去隔壁给老程家儿子讲故事。
老程的儿子今年七岁,三年前被查出对卡兹曼星上的短波光过敏,一旦接触强光,皮肤肌肉细胞就会破损崩坏,轻则皮肤红肿溃烂,重则死亡,每天只能待在黑暗狭小的胶囊屋里,非必要不出门。
小孩儿被包在厚厚的棉麻布里,侧脸的位置湿了一块,晕出淡淡的红,那是溃烂的皮肤流淌出来的组织液的颜色。
大概是因为进入了太阳黑子活跃期的缘故,强光连胶囊屋都有些扛不住,这小孩儿即便有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病情也还是每况愈下。
时蔚然故事讲了一半就发现这小孩儿有些心不在焉。
听众不想听时蔚然也懒得浪费口舌,他放下二手童话书道:“在想什么?”
“我好像快死了。”小孩儿说:“就算一直待在屋子里也没有用。”
“死”这个字在他嘴里滚出来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时蔚然皱了皱眉。
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六岁那年,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预见死亡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应该是屋子的系统出问题了。”他拍了拍小孩儿的头,一本正经的说着白色谎言:“我那儿控温系统就坏了,早上差点没被蒸熟。”
“是吗?那要联系中介来修呀!”小孩儿信了,巴巴的抓着他的手道:“我去找号码给你。”
这片区域的胶囊屋都归同一个租房中介管理,时蔚然记得那是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单身带娃,精明又有点嘴碎,不肯让人占一点便宜,不过也能理解,荒星上的交易不存在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更没有什么消费协会的保障,经验丰富如时蔚然大抵能猜到电话打过去会被推诿到什么地步。
不过打就打吧,他心想,就当给小孩儿一个安心。
“嘟——”
忙音响了一阵,接通。
“喂?”
时蔚然的身躯不易觉察的绷紧。
似乎也没料到接电话的会是个男人,躺在床上的小程张嘴欲“咦”,被时蔚然反手捂住。
那头有人小声追问了一句话,语速飞快:
“是认识朱晓雯的吗?收五千块让他们来领尸体,少一分也不行!”
对方有捂着终端机的听筒,如果这头不是时蔚然,大概什么也不会听到。
多年来的摸爬滚打赋予了时蔚然一些过于卓越的反侦察天赋。
“刚才送的快餐没给筷子。”时蔚然说。
小程的表情愈发疑惑。
对面也接不上词儿,没说话,呼吸声沉重,时蔚然道:“不好意思,我可能打错了。”说完,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胶囊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时蔚然顺手将该号码拖入黑名单,并删除了通话记录。
这块恶人遍地走又无法律监管的荒星土地上人命如草芥,这点时蔚然是知道的,只是祸源未免离得太近了,又来得太突然了。
不要被惦记上才好。
“阿蔚!”陆山彦在门外叫他。
时蔚然拍了拍小程的头,推门而出。
胶囊屋跟前有许多废弃的金属垃圾,时间一长跟地表长在一块儿,形成了大大小小表面抛光的金属桩,可以当板凳使。
陆山彦就蜷在这么一个不算高的金属桩子上前摇后摇。
“给你找了个活。”他嬉皮笑脸,“老程不好意思开口,托我问问。”
“说给我听听。”时蔚然往他对面的金属桩上坐下,曲起两条长腿。
陆山彦冲胶囊屋抬了抬下巴,“他家小程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医生建议他们搬家到高纬度地区去,没准还能活长一点儿,以后应该还要根据光照途径频繁的搬家。”
“需要钱。”时蔚然一语道破。
“没错。”陆山彦说:“往东有一片滩涂区寸草不生,老程的玉米和土豆在那儿能卖出六七倍的高价,但是中间要跑一百多里。”
荒星上的一百多里可不是平坦到可以开自动驾驶的超速公路,时蔚然垂眼道:“懂了,他们缺个司机。”顿了顿,他道:“为什么不找当地的捷运公司?”
“找了,没谈妥,对方要抽百分之六十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