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阳险些要气疯的当口,先前说闲话的几个人却像泥鳅一样飞快地闪进路边一处极不起眼的宅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仔细听完了他们的话,笑嘻嘻地递过一个蓝布荷包,仿佛奖赏家犬一样抛起来又抛下去,“你们干得不错,下回还有这样的差事铁定第一个找你们……”
打发走了贪功的番子,小厮皱着眉头闻了闻空中未散去的酒味,心想自家主子肯定不喜。连忙抽空去换了一件衣裳,这才恭敬站到廊下柔声回禀,“爷,事情已经办妥了。那个姓宋的禁不起挑拨,现在恐怕吃了周秉的心思都有!”
木门打开,一张娇若好女的秀气脸庞露了半边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墨斗,挑着眉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怎么看着周秉倒霉,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这人正是当朝首辅杨成栋的幼子杨东楼,小名叫杨庆儿。
小厮艮八在他身边服侍许久,却还是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喜怒,忙收敛心情小心答话,“爷向来不喜欢管闲事,这回摆了这么个阵势,肯定是想那宋朝阳和周秉两个内斗起来。至于其他的,奴才短视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杨庆儿用尾指轻轻挑起墨斗上的线,手指上立刻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他难得有一回兴味盎然,“我就是想看看周秉手慌脚乱的样子,那宋朝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气又高得不行,用来添乱正正好。你说周秉要是在北镇抚司混不下去,会不会来找我求助?”
拉拢可以拉拢的人,是杨庆儿惯用的。那样俊朗出色的一个人物,要是肯低下头来苦苦祈求,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愉快的事。
艮八赔笑之余却暗暗艳羡,那周秉何德何能,竟要自家主子如此费脑子。
难怪上位者的心思难以琢磨,不过是念头一闪,就给别人挖了一个老大的坑。
杨庆儿眉眼精致异常,散着头发时多少有一点男生女相。穿着一件绣了柿柿如意纹的青色道袍,仙风飘飘的同时有一种脆弱易断的极致美。
连艮八这样久侍的人都忍不住一阵炫目,心想主子爷的身子要是康健一些,肯定不逊那周秉的仪表风度。
不过说句公道话,周秉的骨相皮相极好,这样的人随着年纪增长肯定会越来越招人眼。自家主子自从伤了眼睛,就不愿意和生人打交道。整日帮着老爷子揣摩人心,要不然就窝在家里雕木头玩意,难得见他对一个人从头到尾这么感兴趣…
刚给别人挖了坑的杨庆儿心情很好。
无视地上的一堆已经报废的名贵材料,他赤着脚重新顺着先前画好的墨线在一块降香黄檀木上凿了卯榫,拼接成一座比例尺寸精细无比的宫殿。
若是有熟悉的人在场,肯定会一眼认出这就是皇帝现在安置的西苑行宫。
艮八低眉顺眼的跟过来,“爷,那边刚传来消息,说奉安夫人出面给皇上引荐了一个江湖郎中。是周秉特意从江州寻来的,于眼科上头特别有心得……”
杨庆儿手顿了一下,不可置否地把一块木头丢在了地上。
这些年为了他的这一只眼睛,但凡有些名气的眼科圣手都被请到京城杨首辅家做过上宾,奈何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老朽之物……
他想了一下,转头吩咐,“你递个信儿过去,让太医院的郭德修主动让贤。既然奉安夫人愿意趟这道浑水,那咱们何必拦着别人立功心切?”
杨庆儿不自觉地摸了一下眼角。
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太医院更厉害的大夫,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他应该都见识过。
艮八知道主子看不惯周秉,觉得这人有孤傲气,想伸手折断了事,于是笑嘻嘻地应了。
西苑行宫里的皇帝好容易祛清了毒素,却染上了眼花的毛病。